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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大侠迈着方步走到众席之前,向大堂上诸多客人拱手作揖,环视一周,不急不慢的道:“各位市上朋友,承蒙大驾光临。楼某有言在先,今日召集大家到此,乃是按行规办事,请各位先将地头费缴上。”众客一时脸色各异,鸦雀无声。楼大侠言毕,即命店家取来薄册,帮忙收钱记账。
众客中忽然站起一位清瘦老者,须眉颤抖着道:“楼公子,老夫愚鲁,有几处想不明白,敢请赐教。”楼大侠不动声色的道:“钱五爷有话就讲。”那钱五爷清了一下嗓子,定了定神道:“以往召集行会,都是楼无恙大侠亲自前来主持,这次以他名义召集,却迟迟不见他老人家到场,却是何因?此是其一。依照惯常规矩,我等每年分春秋两季上交两次地头费即可,今年何以多收一次,此是其二。之前上交的地头费,皆由我等商家先盘盈亏而后定,多少并无限额,这次遽然毫无商量就在请贴上列明三等,大户一金,中户万钱,小户三千,是何道理?有此三疑,敢请楼公子给个说法。”
听了钱五爷之言,欧阳华敏和闵儿方才明白,店家伙计所指的楼大侠,乃是长安城中大名鼎鼎的市井恶霸楼无恙。其人勾结官府,欺行霸市,坐地收钱,是长安九市中势力最强的地痞无赖之一,行规行会多是由他把持。眼前这位所谓楼大侠乃是他的公子,在匈奴内地听到呼延镇南和祖穆支等人对这位楼公子以大侠相称,原来不过是抬举之词而已。
只见楼公子不慌不忙的道:“钱五爷听好了。此次行会,家父本当亲自前来,但因忙于官府要务,脱不开身,不得已交由孩儿我楼中经全权处置。至于多收一次地头费和所定钱额,乃是行会临时决定之事,汝等只管照办就好,无需多言。”
钱五爷心里有气,质问道:“行会何时决定此事?与会者都是些什么人?有什么因由凭据?我等若是不清不楚,恕难从命。”众客中有人附和道:“钱五爷说得甚是。行会从来无此惯例,若是开了这个头,说不定日后就成了规矩,随意增加征收钱额。我们大家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才挣来一点儿小钱,哪能满足得了这等时时张开的大胃口!”更有人趁机起哄道:“你们这些行会头儿莫要欺人太甚,次次横征暴敛。若是让我们活不下去,当心我们闹到官府上去,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楼公子怒容立现,嘿嘿冷笑道:“告到官府上去,哪个会怕你?说话的是谁,有胆的就站出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称一称自己有多少斤两!”跟随楼公子的两名青年汉子立即向众客横目巡视,想要找出起哄之人。全场瞬间一片肃然,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钱五爷强抑住心头怒气,据理力陈道:“楼公子暂且息怒,老夫决不是有意冒犯。因为此次收取地头费,确实有悖常理,我等无非是想弄个清楚明白,也好合计合计。”楼公子口气蛮恶的道:“没有什么好合计的,你们只管先将钱额如数交上来,日后我楼某自必会给你们解释清楚。”
一名屠夫模样的大汉猛地从客座中站起,大声嚷道:“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清?非要日后再作分解?依我看,此中必有诈谋,这个地头费,大伙就不必交了。”
楼公子不认得那名大汉,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难道不懂得这里的规矩么?”那大汉直挺着脖子,毫无惧色,一板一眼的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柳市千刀斩华元,便是老子。楼中经小子,你不妨去打听打听,可有柳市的人向你楼家交纳过地头费?”
楼公子听得颈暴青筋,赤目生烟,正想发作。却听得众客中马上有人跟着道:“柳市乃是万子夏万大侠的地盘,你们楼家也想插手,真是吃着豹子胆了。”那大汉华元身边也有人插话道:“我们柳市的人从来没得过你们楼家的一点儿好处。此次你们楼家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给我们发了请帖,我们只不过是想来看看热闹,捧个场子罢了。你们楼家人若是不待见,我们马上走人。”
楼公子身后那两名青年汉子立即凑近前来,与楼公子交头接耳嘀咕了几句。楼公子咳嗽一声,犹豫片刻,敛起怒容,对华元等人道:“柳市的各位朋友千万不要误会。此次召集你等前来,实乃事关重大,并非我们楼家想要隔窝取卵,故意乱了规矩。今日我等在此集会,已经知会过万大侠,事后也当向他老人家更作交待。”
华元道:“万大侠也知道此次增收地头费的事么?怎的不见他照会弟兄们?若是要交,我们柳市也应该是交给万家,而不是交给你们楼家。”此言一出,东南角客座马上有一妇人道:“华兄弟说得甚好。各家有各家的门道,各人有各人的本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交门市一直由贾大官人管辖,什么时候要向楼家缴纳地头费了?等得贾大官人夫妇知晓此事,估计会让你们楼家吃不了兜着走。”接着又有人道:“我们交道亭的人只听张家的,其他人的话都当他是放屁。”除了东西两市外,其他各市均有商客与楼家理论起来。
听到这里,欧阳华敏和闵儿已经明白了各方争执的大概。原来长安京城宗强朋党比周,各依势力划分了九市地界,分由不同的流氓无赖团伙霸占,平日里侵孤凌弱,巧取豪夺,敲诈勒索,每年还要定期强行收取地头费,鱼肉商贾,役货敛财。那万大侠、贾大官人、张家之流,想必便如那楼无恙一般,都是强占一方的市井恶霸,流氓团伙的头儿。他们各各坐地为大,自己的地盘当然不容他人置喙,是以这些所谓豪杰商贾才得各恃其主,不服楼家的统制,敢与眼前这位楼公子争论吵嚷。
楼公子见到场面混乱起来,定知照此下去,其如意算盘便要落空,不得不压住大堂上众客的吵闹,凶霸霸的大声喝斥道:“什么贾家、张家、万家,我楼某可不想去管他。今日凡是到了这里的,都得将地头费如数缴上,否则休想下得楼去。”雷霆震怒,声如狮吼,各市众客听了,方才稍得安静,暂且歇下纷争。
那交门市的妇人冷眼嘲笑道:“你们楼家只会在我们生意人的面前耍威风,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你们就去请贾大官人夫妇来,当面向他们叫板。”楼公子负气骂道:“贾老二和甄二奶算什么鸟东西!难道我们楼家还会怕了他们不成?”那妇人一点也不嘴软,道:“楼公子,你如此辱骂贾大官人夫妇,恐怕不甚妥当。”原来贾老二和甄二奶便是贾大官人夫妇的行头浑号。
楼公子如被火上浇油,盛怒难制,大喝道:“有何不妥!就算他们夫妇在这里,我楼某照样敢骂。他奶奶个熊球!”话音刚落,忽听得楼梯下脚步声响,有人走上楼来。尚未见人,已先闻其声,但听见一个女子气愤愤的叫道:“楼家的人看来是越来越没教养了。我们夫妇从未得罪过你们楼家,今日为何要恁般侮辱我们夫妻二人?就算你们楼家门高势大,这整个长安京城也还不全是你们楼家的,想要独吞九市,可没那么容易。大官人,咱们可不能再忍气吞声,任凭他们楼家如意包办,指手划脚了。”接着听得一个男子沉闷地干咳两声,却不见答话。
楼公子闻状,不由得微微一惊,大堂众客也无不动容,翘首向楼梯口处急切张望。更有人兴奋起来,议论纷纷。有的道:“是贾家夫妇到了,这回必定有好戏看了。”有的道:“贾家素来不是楼家的对手,估计他们也就在口头上争点气话罢了,哪敢当真与楼家撕破脸皮?我等还是小心本分为是,切莫得罪了楼家,自投火坑。”有的嘟囔道:“怕他个鸟什子事儿。楼家有昆仑剑法,万家也有昆仑剑法;楼家有皇亲国戚撑腰,万家也有当朝权贵作台柱。两家势均力敌,若是硬拼起来,还不知到底鹿死谁手哩。谅他楼家也就只能欺负贾家,决不敢拿我们柳市的人怎么样。”也有的只图置身事外,奉劝旁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等还是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营生,莫要去理会这些恶人的争斗为好。”
众客七嘴八舌扰扰攘攘之时,己见一男一女上到楼面来。男的身型矮小,长得歪瓜略枣,年近六旬,却依然精神抖擞。女的高出他一头,生得还算标致,已过中年,风韵犹存。楼公子见到他们二人,讪着脸皮招呼道:“贾大官人、甄二奶屈尊驾临,小子楼中经这厢有礼了。”话虽谦逊,却不上前去施礼迎接。贾氏夫妇也不搭话,大大咧咧的走进大堂来,向堂上众客拱手一揖,对楼公子及其随从二人却视而不见。
楼公子显出犹豫之色,按兵不动。甄二奶对贾老二道:“大官人,方才有只恶狗在此辱骂你我二人,如今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看来恶狗还要比人强,知道羞耻害怕,躲闪走开。”贾老二语中带刺的道:“娘子,刚才明明是楼公子在说话,你不要听成了狗叫,让人误以为是我们有意贬损楼家。”甄二奶俏皮的道:“这可怪不得我,听声音就跟一个没长舌头的狗儿一般。楼公子,你不妨张嘴给大家瞧瞧,看看是否长了舌头?”堂上众客听了,无不哄堂大笑。
楼公子挂不住脸面,不客气的回敬道:“二位是来商量事情还是找茬?我楼某定当悉数奉陪。”贾老二背着手绕楼公子打量了一圈,呵呵笑道:“小子口气蛮大的嘛。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奉陪得起么?今且问你,方才钱五爷所问的事儿你都向大伙交待清楚了么?”原来楼上众人先前的争执吵嚷,贾氏夫妇已在楼下全听了去。
楼公子抵赖不过,铁青着脸应道:“该交待的已经说得明白,不该交待的也就没有必要解释。”贾老二阴气煞然道:“楼家什么时候变得恁地蛮横嚣张了?三十年前你父亲起家之时,靠着我们数家扶持方才得以立足。后来顺风顺水做得大了,贪得无厌起来,占去了东西两市,九市的半壁江山,已归你家所有,行规公道,也大部分让与你家主持,难道还不知满足么?今日开始把手伸到别家的锅里了,对众位兄弟屡屡相欺,口出恶言,莫非是想独霸九市么?老夫且问你,增收地头费是你父亲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楼公子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面色极为难看,强蛮争辩道:“不管是谁的主意,既然行规公道现归我家主持,今日定收钱额之事就是合情合理之举,轮不到你来插手过问,指指点点。”言下之意,已是针锋相对,要踢贾家出局。
楼家毕竟声名在外,势力太大,贾老二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愿直接去与楼公子顶撞,转向大堂众客,朗声道:“各位市上朋友,今日增收地头费之事确实不符合常规。以楼大侠一贯的作法和威望,当不至临时做出此等荒诞乖谬的事情来。老夫听到后甚感蹊跷,亲自前来察看,觉得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大伙儿暂时先不要缴交钱额,待老夫去向楼无恙大侠问明原因,讨教清楚详情,再给众位一个交待。”众客齐声响应,赞同道:“合当如此。”
楼公子见到群情汹汹,知道若是对付不了这位贾大官人,势必要给他搅散场子,当下向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两名跟随前来的青年男子立马拔剑在手,大步跨出,将楼上大堂的去路挡住。贾老二不动声色的问道:“楼中经,你们想要怎样?”楼公子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贾无财,贾老二,你想去向家父讨要说法,须得先问问我们三人答不答应。”
贾老二眼见对方用意不善,怒从心起,丑脸生威,斥责道:“老夫做事一向自来自去,竖子亦敢挡道么?”楼公子咬牙切齿的怪声道:“无论是谁,今日须得缴了地头费,才能走出这间酒楼,包括你贾无财夫妻二人。”
贾老二陡然纵声大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你们楼家原来连我这个老夫也想一口吃掉。老夫自小干的就是这刀头喋血的生计,若要动手,难道还会怕了你们三条刍狗不成?”甄二奶眉头一锁,杏目圆睁,唰的从衣裙之内抽出两把飞天长剪,娇声喝斥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今日老娘若不好好的修理修理你们三个狗屁浑球,让你们长点见识,你们哪里还知天高地厚。”
楼公子对贾氏夫妇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再答话,抽出腰间佩剑即向其二人径劈过去。甄二奶一个箭步挡在丈夫身前,挥舞双剪招架住楼公子的来剑。大堂众客见到楼、贾两家说不上几句就动起手来,胆小的被吓得远远避开,缩做了一团;胆大的也只管静坐观望,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会招来横祸。
店家和伙计对眼前这种争地夺利、打杀斗狠的事情显然已经司空见惯,既不敢也不好出面阻拦。而且好像情知出面调解也是无用,干脆快步躲回到大堂里间,探着脑袋静观变化,暗地里盘算事后该找谁来赔偿被打砸损坏的家什具物。对店家而言,这才是至关紧要之事,就一般常理而论,当然最好是拿输了的一方是问。
楼公子和甄二奶一出手就斗得眼花缭乱,不可开交。大堂中只听得清脆的兵刃相交之声,叮噹乒乓响个不停。楼公子年轻气盛,身强力壮,一把昆仑剑使得虎虎生威。甄二奶虽是一介女流,两把长剪却招数离奇,分合有度,丝毫不让。
旁观众人屏息注视,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在普通人眼里,楼公子看起来更是杀气腾腾,锐不可挡,但在欧阳华敏看来,楼公子的昆仑剑法只是花样好看,并不算高明。静观十数个回合之后,便知甄二奶的武功家数要比楼公子更为见长,只要给她瞧准时机痛下杀着,楼公子必定落败无疑。
待双方斗到酣处,果然见到甄二奶左手长剪悠然张开,刹那间牢牢夹住楼公子刺来的长剑,右手持剪猛然向对方握剑的右臂劈落下去。楼公子用力抽不回长剑,眼看再不松手避让,右臂非被长剪劈断不可,只得弃剑后退。甄二奶顺势跟上猛起一脚,迅将楼公子结结实实的踢翻在楼板上,手起剪落,直抵其喉,喝问道:“楼家小子,这回知道老娘的厉害了么?”
大堂众客中登时有人嘲笑起来:“楼大侠虽然武功盖世,却生了个不中用的脓胞儿子,真是出人意料。”“这叫多行不义必遭报应。看来他们楼家的威名终究要败在楼中经这小子的手上。楼大侠作古之后,咱们可就不必再买他们楼家的面子了。”“楼大侠处心积虑争夺地盘,可知他再好的江山到头来还是要拱手送人?此刻他若是在场,多半要被气死!”“今日敢情是教我等吃了个定心丸,往后无需太过惧怕他们楼家。”柳市的那个华元更是幸灾乐祸,大声调侃道:“凭这点儿本事也想来我们柳市占便宜,连猪圈里的大笨猪都要给笑死了。楼公子,你家若是要收我们柳市的地头费,我们拿猪尿泡顶数成不成?”诸多胆子大的人附和着冷言讥讽,调笑取乐。
楼公子躺在楼板上挣扎不得,早已羞愧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甄二奶虽然恼恨他辱骂自己夫妇,但只是想杀杀他的威风,教训教训他而已,并非真要与楼家结下梁子。听见旁观之人挖苦取笑楼家,知道自己已经挣回了面子,不想做得太过分,也就不再与楼公子计较,收回抵住他咽喉的长剪来。
楼公子神情麻木的慢慢直起上半身,萎顿地坐在楼板上不发一言。甄二奶以为他已经服输,便将夺下的长剑递还给他,并躬下身去想拉他起来。楼公子默然接过长剑,冷不防猛地一剑刺向甄二奶的中腹要害。此举大出甄二奶所料,她来不及闪避,唉哟一声,已被长剑穿腹透背而过。
事发突然,场上众人无不大吃一惊,实在想不到楼公子会使出此等卑鄙下流的手段,一瞬间皆未能反应过来。只听得甄二奶说了一声:“你这厮好生歹毒!”便见其俯身仆倒在血泊之中。贾老二痛声呼喊,飞身扑了过去,想要赶紧将甄二奶救起。
楼公子翻身一跃站定,面容恐怖,神色狰狞,羞怒未已,举剑又朝甄二奶的后背当心刺落。此剑下去,非得取了她的性命不可。贾老二怒极,大喝一声:“大胆狂徒!赶快住手!”猿臂长身,快如闪电,左手劲去擒拿楼公子的剑柄,右手食中二指直截其人双目。
楼公子急忙收剑躲让,贾老二迅捷挥拳跟上,当胸击向楼公子要害。其出手招数太快,楼公子一下子应接不过来,手忙脚乱,连忙冲着两名随从大声叫道:“施明、吴光,你们还不快点拿下贾老二,傻愣愣的站着做甚!”两名正挡住大堂出路的青年男子应声飞身跃至,手中长剑分头径直刺向贾老二的两肋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