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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声缓慢,秋风中飘来树木的清香。
南屏山下有一条小溪,溪畔边是一片杂乱开阔的桃林。现在已近初冬,满树的桃花早已凋落,枯枝在阳光中寂寞地等待,等待花开的季节。
决斗的地方,就在这片衰败的林地中。
燕承雪问路常安:“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出手?你受伤的地方只不过是在腿上。”
路常安道:“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抓住我的把柄,说我们白马山庄的人,连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山庄的名誉不能因此受损。”
燕承雪道:“可我从来就不会使任何暗器。”
路常安道:“至少这里,没有谁知道你是什么人。”
有点名声的人,做起事来总是难免会有所顾忌,像燕承雪这种无名无辈的人,岂非更适合在江湖中逍遥来去?
燕承雪还在推托:“可我若是因此被他们打伤,岂不冤枉得很?”
“一点也不冤枉,而且,你总是有办法的。”
陆常安淡淡地笑了笑,莫非他已看出什么?
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眼睛里多少总能看出点年轻人的心思。燕承雪平时绝不是这种爱找借口,婆婆妈妈的人。
燕承雪似乎也已有所察觉,所以他干脆不再辩解,也不再说话了。
围观的人也都没再说话,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这两把刀枪的交锋。
纪沧海抱拳施礼,道:“敢问姑娘芳名。”
这姑娘道:“岳银屏。”
纪沧海道:“在下……”
只见岳银屏大马金刀地往中间一站,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叫纪沧海,出刀吧。”
纪沧海尴尬的笑了笑,手中的刀已拔出鞘。
一柄白银吞口,锋芒毕露的雁翎刀。使这种刀的人本就沉稳,纪沧海直挺挺地立在那,犹如渊渟岳峙,不可动摇。
可霸王枪岂非本就是为开山辟地而生?
刀枪瞬间而动。
岳银屏手中拿的,并非真正的霸王枪,但她的枪法一施展出来,威力竟比之毫不逊色。
长枪疾如旋风,横扫而出。她一出手,使的便是枪法中最霸道的一招“破阵子”。
纪沧海纵然坚如磐石,这一扫也足以将它打得粉碎,何况他毕竟只是血肉之躯。只见他刀带斜风,人已离地两尺,急向后退去。可岳银屏追击之势却丝毫未减,长枪扫过之处,地上的枯枝败叶纷纷飘起,不时还能听见清脆的碎裂声。
纪沧海面不改色,可他仍未还击,只是不断在躲闪,试着拆招。这人果然足够稳健,在如此凌厉的攻势之下,他居然还能保持得如此镇定。
这一丈多长的钢枪横扫出去,本身就带着极大的威力,岳银屏借力使力,却也并不太费力气。但她似乎急切想在十多招之内,就击败对方,眼见数招落空,她枪法一变,以一招“北风行”切开大步,枪尖直戳对方眉心。
就在这时,纪沧海一闪身,突然厚积薄发,刀光竟在艳阳中变幻出三道交错的光影,向对方劈去。
他这“三月辉映”,招中藏险,防不胜防。
路常安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叫好:“这刀法果然奇妙绝伦!”
岳银屏忙回枪格挡,刚卸去对方劲力,三道交错的光影又披荆斩棘般凌空杀来。众人都只当这一下子,岳银屏只怕要大吃苦头了。谁知,她身形移动起来竟也似一只飞鸟,轻巧迅灵,回过身来,便以一招“定风波”破了纪沧海的刀法。
两人来回拆了百多招,纪沧海却越战越稳,越稳刀劲就越犀利。
岳银屏好像已有点招架不住,慌乱中只得绰枪退闪,避其锋芒,纪沧海当然乘胜追击,可每一刀挥出,偏偏都是贴身而过。也不知是那刀头上不愿染血,还是对方闪得实在巧妙。
忽然,岳银屏止住了势头,脚下如马踏连营,转身反手一招“回马枪”,变化极快,宛如天上飞虹。这正是长兵之中,最为凌厉,也最难防的一招。
观战者无不失声赞叹,燕承雪、路常安、霍正飞、一尘道长四人的眼中也同时都亮出了光芒,那书生郭骞简直已被震惊到了,口中不由自主大喊了一声:“漂亮!”
只可惜纪沧海躲得更漂亮,他似乎早已猜出对方的用意,所以早有防备。虽然如此,他躲过这招,心中却也实在有点余悸。
这一击又没中,岳银屏的招数似已用尽,手心中竟已有冷汗冒出。纪沧海的刀却愈来愈虎虎生风,势不可挡。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蹿出一条青影,风一般掠至两人的阵地之中。
刀枪本就无眼,何况两人交战正酣,丈许开外,两件兵刃舞得风雨不透,如封似闭,就算是鸟儿也难以飞进他们的战圈之中。但那条青影既非风雨也非鸟雀,可偏偏就闯了进去。
那人正是燕承雪。
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更没有人看到他是何时出手的。只听刀枪相碰,发出“乒”的一声,接着就看到纪沧海和岳银屏各自倒退出几步,手中的兵刃却还在不停地震颤晃动,两人无不惊愕失色。
所有人当中,除了路常安之外,没有人认识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为什么要打断这两人的比武。
霍正飞呆立了半晌,这才回神过来,他怒目瞪视,正要上前斥问,突然听见燕承雪道:“两位打了个平手,我看就不用再比了。”
谁都看得出,刚才的比武,明显是纪沧海占尽优势,他却偏说两人打成个平手。观战的人当中,有几个对纪沧海十分崇拜的人,已经把不满的目光,转移到了岳银屏身上。
谁知岳银屏似乎更不满,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冲着燕承雪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来多管闲事?”
许多人还原本以为,这个半路杀出的人,至少和岳银屏是认识的,见她将要招架不住,这才冲出来替她解围。可岳银屏此话一出,大家却又糊涂了。
燕承雪出来搅局,本来也没想好后面该怎么应对,他好意帮这姑娘解了围,没句好话也就算了,可她非但不领情,语气却还这么冲,好像是燕承雪坏了她一桩大大的好事一般。
所以燕承雪也索性没好气道:“你说对了,我正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岳银屏听了,满肚子气愤,咬着嘴唇,厉声道:“那么爱管闲事,干什么不去管管隔壁的阿猫阿狗,却跑来这里捣乱!”
燕承雪道:“我以为两位正是阿猫和阿狗,原来不是,却只有阿驴和阿马。”
岳银屏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一手叉着腰,道:“就算阿猫阿狗,至少还懂得点礼数,不乱咬人,哪像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燕承雪又道:“若是狗的嘴巴里面真能吐出象牙来,那岂不成姑娘你了?”
岳银屏气得脸都绿了,顿时心头火起,绰上枪就要跟燕承雪动手。
这时站在对面,半晌都没动静的纪沧海,忽然失声大笑了起来,他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已有许多年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他这话说得既突兀又莫名其妙,燕承雪正想问:“哪里有意思?”
可他还没有说出口,已经被岳银屏抢先道:“哪里有意思了?”
纪沧海脸上还是带着笑,他笑着道:“岳姑娘本来是要和在下比试的,这还没打完,却又要和另一个人打起来了?”
“我们不必再打了,”岳银屏回答得很利索:“你我并无仇怨,今天就到这里,可是这人却实在令我讨厌。”
她本就是来比武较高下的,这时突然又变得完全不在意胜负。而且挑战书也是她下的,虽然刚才并没有完全分出胜负,可明眼人都已看得清清楚楚,但她却似乎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她说不打就是不打了。
纪沧海听完也只是笑了笑,并不问她原因,自然而然就已把手中的刀收回了鞘中,这令众人又是一头雾水。他又把目光放在了燕承雪身上,终于说了句公道话:“这位朋友功夫了得,本是来出手相助,现在看来,却似做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缓慢而又诚恳,完全没有半分讥讽打趣的意味。
刚才当着众人的面,燕承雪只一招,就将他们两人震开,以纪沧海在江湖中的名气,这实在算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可他却并不以为耻,或许他早已把名利看淡,或许他已不再将武功当作一种争名夺利的技能,只是为了纯粹提升个人修为。而个人修为的深浅,不在年龄的大小,也不在武功的高下,只在于一个人的胸襟和气度。
可燕承雪却只是冷冷地道:“你说错了。”
纪沧海问:“我错了?”
燕承雪道:“错了。”
纪沧海又问:“哪一点错了?”
燕承雪道:“哪一点都错了,我也并不是来相助任何人的。”
“那你……”
纪沧海正想接着问,可燕承雪却已经转身走了。
岳银屏本来还想上前叱问两句,旋即又想到,自己若是这样追上去,岂不显得太胡搅蛮缠?想到这里,她本就粉嫩白皙的脸,竟已微微泛红。
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她毕竟是个女人,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始终是个女孩子,而且并不是个没有教养,只知道舞枪弄棒的母夜叉。
她也干脆扭头就走。
“姑娘,”纪沧海忽然叫住了她:“请等一等,在下有事想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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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家店,还是刚才那张酒桌,桌上坐的依然是四个人。纪沧海、霍正飞、郭骞和岳银屏,而那“一尘道长”却已不知去向了。这一次,纪沧海面前的酒杯里也已斟满了酒,他兴致似乎很好,已喝了好几杯。
“金甲霸王枪元万里,究竟是姑娘什么人?”
“是我义父。”
纪沧海点了点头,笑道:“我早就该想到了。在下曾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素来也知这霸王枪法,元堂主授徒极严,这套枪法从不外传,唯有他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学得。”
元万里一生从未婚娶,更无子嗣,却只收养了这唯一的女儿。
岳银屏没有说话,却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杯中的酒水,眼眶似乎也已有些湿润。
可纪沧海并没有注意到,他显得很高兴,连喝了三杯,才又道:“令尊近来可还健朗?在下生平有一桩遗憾,就是始终未能与他来场公平的较量。今天与姑娘交手,也总算是领教到了霸王枪的绝技!”
这枪法已然如此犀利,若用的是真正的霸王枪,那威力可想而知。
但见岳银屏目光中满是恨意和哀伤,她语气冰冷如霜,一字字道:“义父已经过世了。”
纪沧海怔了怔,这时他好像终于已经明白些什么。过了半晌,他才试探着问:“被人杀死的?”
岳银屏点了点头。
坐在她旁边的霍正飞忽然沉声道:“杀他的人用的也是刀?”
岳银屏又点了点头。
纪沧海浓眉紧蹙,似乎在感慨:“当世使刀的人物里,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角色,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得久了。”
他接着又道:“但你却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
岳银屏道:“所以我才会冒名给前辈下挑战书。”
纪沧海道:“你在江湖上四处寻找各路使刀的人比武,为的就是想要找出杀害你义父的凶手?”
岳银屏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人用的是什么刀,但义父身上留下的刀伤十分特别,我已经研究过很久,至少能够从刀法中认出对方来。”
纪沧海道:“可是我既然来了,就至少证明我并非杀你义父的凶手,否则我如果知道他已死了,又怎会还来?”
岳银屏道:“也许凶手并不这么想,也许他明知也要来,就是想将霸王枪的后人斩草除根。也许,他更想来试探冒充这人的虚实……总之,我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能。”
她神情中又满是失落,接着道:“可是刚才与纪先生的交手中,我已看出,你的刀法并不是杀我义父的刀法。”
纪沧海沉默着点点头,霍正飞又道:“纪先生当然不会是杀你义父的凶手。”
岳银屏虽然失落,却并不失望,因为她并没有放弃。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敬纪沧海道:“请恕晚辈无礼了,这杯酒我敬先生。”
说完一饮而尽,那神情着实颇有几分侠女气概。
坐在岳银屏对面的郭骞似已看得有些痴了,他从进来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瞥她两眼,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又好像希望能被岳银屏注意到。可岳银屏却始终都没认真看过他一眼,他这时忽然道:“既然那凶手能够杀害元大侠,凭姑娘一己之力,纵使找到了他,也绝非他的对手。”
岳银屏本来就一心只想着为义父报仇,听他这样一说,不禁心中又有怒气,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那又怎样,莫非就让凶手逍遥法外,莫非我义父的仇就不用报了?”
郭骞被她一顿数落,嗫嚅着想开口辩驳几句,却又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巧舌如簧,很是能言善辩,可在岳银屏面前,他似乎变得谨慎、胆小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可他心里又不得不想:这姑娘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目光如炬的霍正飞,这时立刻接了句:“姑娘不要误会,这位郭兄弟的意思是,你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与其单枪匹马大海捞针,不如多集结些人共商对策,岂非把握更高。”
郭骞虽然也有此意,可他心中仍有多一层的意思,只是他也不知该如何说的好,所以他又不再说话了。
纪沧海忽然道:“金鳞堂的门人呢?他们怎么没有同姑娘一起?”
岳银屏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起来,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瞒前辈,我义父逝世之后,金鳞堂就成了一盘散沙。跟随他时间最长,武功最好的元天和曹钦两人,闻讯当天就破门出去追查凶手,可是却从此杳无音信,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几个师兄又为争夺堂主之位,闹得不可开交,报仇一事……”
她的声音已渐渐哽咽,后面的话已然说不出来了。
没有人说话,纪沧海和霍正飞也沉默了,他们能够理解这种悲痛。元万里的死已不仅仅代表着他一个人的离世,还深深影响了这个曾经风靡一时,受人敬仰的门派的兴衰,以及眼前这个,从此将变得无依无靠的姑娘的命运。
人沉默,酒也沉默,白色的酒水似已凝固,仿佛一旦喝下去,喉咙都会被塞住、打结。这样的酒,谁又还有心情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