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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声大鼓声落,一场光怪陆离的傩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不再有火焰喷射而出,也不再有象征恶鬼的草人被撕裂、焚烧。空气中漂浮着草灰和极浓重的焦糊气味,观众们似乎还沉浸在热烈的表演中无法自拔。
待草灰飘落,清冷的月色洒向大地的时候,一位父亲才终于呼了口气,怀中女儿的小手还牵在手里,只是因为适才的兴奋,他的手里满是细汗。轻轻拂去女儿头上肩上的草灰,他轻轻说道:“走,爹带你放孔明灯去。”
“好呀好呀~”
小女孩摇着头上的两个抓髻兴奋得拍手,即便此时月色清冷,仍然能看出她脸蛋上的两坨红晕。
人潮涌涌,这位父亲只能抱着女儿随着人流缓缓而行,可走不多远他便发现前面的人群走不动了,那位父亲抱着女儿耐心等待,时不时地还会轻轻吹去落在女儿头脸上的点点草灰。
直到前面出来消息,说是洛阳县衙连同北城兵马司的人把整座坊市都给封了,南城的百姓终于开始焦躁了起来。
放在往常,日落之后北城的城门便会关闭,因为今天的傩舞表演才特意把宵禁的时辰延长到了头更鼓响。如今他们被留在坊市里头,若是不能赶在头更鼓响过之前出城回家,他们今晚怕是就要在北城过夜。
“县衙的人搞什么鬼啊!七月半的晚上不让人回家,也不怕晚上回家遇见鬼!”
一个百姓嘴里愤愤的发着牢骚,却惹得旁边的妇人很是不悦。
“哪里来的倒霉鬼,满嘴喷粪真是晦气,呸呸呸!”
发牢骚那人瞥了一眼妇人丰腴的身材,有意无意往他身边挤了两下。妇人惊叫一声马上变脸,喊了一声抓流氓后,自家的男人马上一拳便打了过去了。旁边马上有几个同样憋着火气的汉子,看那妇人捂着胸脯往前一指,马上也卷起袖子冲了上去。
人群一下就乱了起来。
事情就发生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位父亲下意识的侧过身去,把女儿护在怀里。
“爹爹,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呀。”
父亲的脸上现出鄙夷,附在女儿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些汉人都是蝼蚁,他们只会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大打出手,等上了战场便全都成了怂包软蛋。”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哥哥也说私塾里的学生都是软蛋。”
父亲闻言,棱角分明的脸上立时笼上了一层寒霜:“你不要学他,不要跟汉人打架,我们要学着汉人一样,学习他们的习惯和礼仪,这样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
“好哒,我听爹爹的话。”
人心浮动,打架斗殴的情况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参与斗殴者被兵马司的人带回衙门,可越是如此,百姓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眼见周遭的情况越发复杂,这位父亲果断选择退出人群,抱着女儿又回到了鸿宾楼外面。此时的表演早已结束,只剩一些杂役正在清理地上的垃圾。
初秋的夜风并不寒凉,只是裹杂着浓重的火油和稻草燃烧后的焦糊味道。
小女孩略有兴奋大口吸着古怪的味道,而她的父亲却蹙眉用衣袖掩住了女儿的口鼻。他不喜欢这种味道,这会让他想起自己儿时的许多不眠之夜。
“爹爹爹爹孔明灯呢。”
小女孩的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看着父亲,眼里满是期待。
父亲左右四顾。只见身边人来人往,他便轻轻抓住了女儿的小手:“这里不行,这里汉人太多,你阿娘会看不到你的。”
听说阿娘会看不到自己,小女孩的眼圈马上就红了,小嘴一撇才想要哭,忽然瞧见自己父亲那张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孔,她硬生生又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父亲的大手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小小的手掌柔软滑腻,可他的心思却仍在对面的鸿宾楼上。
忽然一阵瑶琴声响,似雨落冰泉,似万壑松风。
是一曲昭君出塞。
“明妃远嫁不曾面君,帝命戎装婉容而前,单於侵汉黄沙白草,昭君和亲寄声塞南。”
女子的声音清丽婉转,如莺声燕语,如一串骊珠。
父亲的手忽然一抖,那是他熟悉的声音。女儿小手被他捏得疼了,轻轻发出一声哎呀,他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自己的大手。
父亲的失态并没有引起女儿的怀疑,她甩着发疼的小手眼神委屈:“爹爹,想回家。”
父亲的胳膊略有些酸,他轻轻用力调整了一下女儿的坐姿,皱着眉头准备要走:“走,咱们回家。”
他才往前踏了一步,就在他的身形暴露在月光下的时候,鸿宾楼里忽然走出来三个官差。看穿着其中一人是个捕头,另外两个则是一老一少两个差役。
小差役走的心不在焉,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打量地上的垃圾。大胡子捕头十分不悦,冷声对小差役喝到:“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去给胡大人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