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贺布衣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棉花糖小说网www.aaeconomic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依照匈奴先世单于封王的惯例,左贤王的领地在龙城之东,右贤王的领地在龙城之西,左谷蠢王的领地在龙城东南,右谷蠢王的领地在龙城西南,大单于的领地在四王之间,占据以龙城为中心,方圆千里水草最为丰美的牧地草场。但自匈奴内乱众单于争立之后,郅支单于和呼韩邪单于历经数年争战,消灭了其他单于的势力,郅支单于控制了漠北,并将呼韩邪单于赶到了漠南。后来郅支单于往西北迁都至坚昆,呼韩邪单于得回漠北姑衍山余吾谷建置龙庭,两单于所辖领地遂以龙城南北安侯河、燕然山和浚稽山东面为界,成东西并立之势,龙城也就不再为单于庭常驻之所,仅仅是匈奴各部族集会、祭祀的圣地而已。
这般分立对峙,呼韩邪单于庭下右贤王的领属原本只能局限在安侯河东南、蒲奴水一带的狭小地域。然而右贤王呼延丕显因在众单于纷争中为呼韩邪单于立下汗马功劳,战功显赫,权倾朝野,十几年来纵横捭阖,巧取豪夺,结果使其部族不断扩展,霸占了北抵安侯河,东邻呼韩邪单于龙庭,西与燕然山、浚稽山接壤,南至蒲奴水源头的广阔地带。其领地方圆数百万顷,沃野千里,水草丰茂,尺壤寸土皆是膏腴之地,可畜牧牛羊骏马无数。因其部族之民大部分来自北海以西,号称敕勒,即神犬苍狼之意,匈奴人便将其所辖的右贤王地称为敕勒天川。
呼延丕显能够长期占有这些辽阔富饶的国土,其势力之强大已非一般封王可比,就连呼韩邪单于的部族也难与之媲迹。他派遣大军袭击范夫人城未达而止,既不增兵也不撤兵,而是在蒲奴水源头驻扎下来,并非没有拿下范夫人城的把握,而是另有深意。如果大单于有惩罚胡耆堂之心,即可迅速围攻范夫人城,名正言顺与祖渠黎所率的守军开战。胡耆堂和驹于利受生前所部被阻挡在北面,无法赴救得了。假若大单于宽待胡耆堂,不予见责,因蒲奴水一带仍属呼延丕显的地盘,他便可假借巡地为由推脱,无凭据能证明其有偷袭范夫人城、侵犯胡耆堂领地之实。
胡耆堂对呼延丕显的心机似是了如指掌,即刻委派已经伤愈复元的粟栗温飞骑赶回石茎川的南军左营驻地,代传谕命提拔都巴多替任南军左营大都尉,并令其二人一同率领五万铁骑,从速驰往浚稽山以东,在呼延丕显领地的边界上扎营,从西面与对方南下袭击大军相抗衡。同时交待粟栗温安营之后,尽快派人联络嘱咐祖渠黎所部坚守城池,使两支兵力遥相呼应,成犄角之势,共同对付来犯强敌。
待将西、南两路人马调遣部署停当,胡耆堂自领驻扎在郅居水南面的十万将士,逼近到安侯河北岸,只要呼延丕显的大军对范夫人城动手,便即挥师渡河直取其驻防北面的兵马大营,威胁处在敕勒天川心脏地带的呼延丕显老巢右贤王庭。此举乃是汉人兵法上有名的“攻魏救赵”之策,意在牵制呼延丕显留守王庭的兵力,逼迫其回军防守巢穴。呼延丕显在南、北、西三面受敌的情况下,一旦开战,就不得不分头应对,即使其兵力再强,到时势必首尾难以兼顾。
随后,胡耆堂又草拟缟素战书一封,差人送到呼延丕显军中,谩骂其父子恃强凌弱,刻意挑起内讧,字里行间极尽指责羞辱之能事。且缟素常用于服丧,借之诅咒对方,简直是巴不得与呼延丕显撕破脸面,以刺激其尽快进攻范夫人城,好抓住其狐狸尾巴,拽之落入圈套陷阱。忙完了这些,胡耆堂才悄悄派北海双鹰前往龙庭向呼韩邪单于奏报机密要情。
从胡耆堂所在的营地到呼延邪单于的龙庭,快骑仅需三日两夜。北海双鹰去时只有其二人,回来时后面却跟着以铢娄渠堂为首的小队人马。但铢娄渠堂并不是护送大单于的龙符前来移交兵权,而是受命转达大单于之旨,欲调解两位封王的争端。呼韩邪单于既不赞准呼延丕显奏请的事项,也没有谴责或明确支持胡耆堂站到驹于利受一方,但以驹于利受已死为由,表示已无移交龙符兵权的必要,同时令胡耆堂代其抚慰驹于利受生前所部,与呼延丕显一方握手言和,双方偃旗息鼓共事龙庭。
胡耆堂为稳住军中上下的不满情绪,当众提出呼延丕显一方须交出呼延镇南,严惩杀害驹于利受的凶手,以此作为罢战的条件。铢娄渠堂虽知此举断难做到,但对驹于利受被害也似甚为愤慨,答应即日前往右贤王庭进行斡旋。胡耆堂像是还有要事与他密谈,又不想让驹于利受遗下的一班将士知悉,便登上欧阳华敏驾驭的舆车,亲自送铢娄渠堂一程。离开军营不远,即让铢娄渠堂弃马坐到车中,避开众多随从耳目,相互磋商。
欧阳华敏一路竖耳窃听,终于完全弄明白了胡耆堂所作所为的通盘大计,以及他早已为呼延丕显父子设下的圈套。
原来胡耆堂在回归匈奴之前,就已密奏呼韩邪单于两条对策,一是在英雄大会上收服驹于利受所部,二是趁机除掉呼延丕显这支潜在威胁龙庭的势力,两者皆得大单于认可。所以胡耆堂与大单于达成默契,回匈奴时没有到龙庭去见大单于,而是私下与祖渠黎所部会合,擅自指使祖渠黎征招壮丁扩充兵马,故意惹恼呼延丕显父子,令其等成心与自己作对。然后与祖渠黎密谋,暗派祖穆支前去怂恿呼延镇南,假若大单于一方输掉英雄大会,就使计杀害驹于利受,令其所部群龙无首,溃不成军。
呼延丕显父子正好有此打算,不知是圈套,果然在英雄大会上指使参战之士故意重伤驹于利受的领军大将,并在不得不认输之后对驹于利受狠下毒手。呼延丕显父子只道驹于利受死后,便可逐个消灭吞并其生前所部,将原属郅支单于的领土尽数收入囊中,独霸匈奴大半山河,成为真正号令万里的右贤王。没想到胡耆堂早已算计及此,事先与驹于利受暗中媾和,在英雄大会上出乎呼延丕显父子意料,像是要背叛大单于似的,公然站到驹于利受一方且顺顺当当取其位而代之,把驹于利受生前所部的二十多万大军归入到自己麾下,真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呼延丕显何其不甘输掉这么大块本该到口的肥肉!很快探知驹于利受死后诸情,未加往前深究,只明其一,不明其二,岂能不火冒三丈!当然要向大单于状告胡耆堂,不择手段与这位所谓的右谷蠢王算账。
孰料此举更是自个儿钻进胡耆堂给整个呼延部族张开的口袋,落入陷阱之中。胡耆堂以呼延丕显父子恶意制造事端,同室操戈,分裂匈奴各部为由,请求呼韩邪单于出兵镇压,会同自己刚得手不久的三路大军,合力绞杀呼延丕显所部。然而事到临头,呼韩邪单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打算除掉呼延丕显,也对胡耆堂兼并驹于利受生前所部颇有微词。胡耆堂情知此乃其与呼韩邪单于的私下密议,自是不能当着军中将士之面与铢娄渠堂理论长短,故而在车中才问铢娄渠堂:“大单于打算如何处置驹于利受生前所部?”
铢娄渠堂道:“父单于之意,是望叔父趁其等此刻正悲怨离心分而化之,遣散大部分士卒,命其等解甲归牧,至多留下三五万精兵良将即可。”此计明显是提防胡耆堂养兵坐大,成为另一方威胁单于龙庭的隐患。胡耆堂心知肚明,道:“本王悉数留下驹于利受生前所部,主要是为对付右贤王的数十万大军,待不日除掉呼延丕显的势力之后,定会依照大单于的吩咐妥当安置将卒,裁减兵员。”
铢娄渠堂道:“父单于对呼延丕显失当之举虽多有不悦,但念其向来对龙庭忠心耿耿,暂未发见有何谋逆迹象,觉得尚无务须剪除其羽翼之由。倒是放心不下驹于利受生前所部,恐其等衔仇狭怨,聚众为乱,是以切盼叔父先行分化遣散其等为宜。”胡耆堂道:“目前这些遗兵遗将对本王甚是钦服,能肯听从训导约束,何时要解散其等,只在本王举手投足之间,不足为患。唯呼延丕显父子野心勃勃,罔顾大单于威望,一味尽想着扩张其部族势力,居摄何在,务必提醒大单于明察。”
铢娄渠堂道:“愚侄此行,定会详加留意,假如发觉呼延丕显父子确有不轨图谋,再禀明大单于定夺不迟。”胡耆堂道:“右贤王父子包藏祸逆,深奸巨滑,轻易不会露出马脚。侄儿若不主动设法试探,如风行水上,断难知其深浅。眼下是除掉呼延部族势力的最佳时机,我等万万不能错过,侄儿前去须得抓紧摸清呼延丕显父子的底细,识破其等阴险面目,以便速定大计。”铢娄渠堂问道:“依叔父之见,该当如何刺探其等确凿机谋?”
胡耆堂道:“要调解驹于利受生前所部与右贤王父子的恩怨,化干戈为玉帛,关键是要把谋害驹于利受的凶手呼延镇南交出来,侄儿不妨假大单于之命要将呼延镇南带回龙庭查究,呼延丕显必定不会同意。至时贤侄且令他们最起码也得找个替罪羊出来,做到杀人偿命,向驹于利受生前所部道歉。呼延丕显父子若肯迁就,说明他们忍小为大,尚不敢遽然生乱,以一统强胡之业为重,可暂缓图之;若是不肯,则表明其等贰心已决,断不能再纵虎为恶。更有一事,呼延丕显在英雄大会上已将其调兵虎符输给了本王,贤侄大可试着过问一下,详观其等回应,当知呼延老贼有无贪图兵权图谋后举之想。”
铢娄渠堂听后似有所悟,即依言应允。估计胡耆堂是不想令呼韩邪单于对其更添疑虑,没有再向铢娄渠堂提及索要龙符之事。
送走铢娄渠堂,胡耆堂回到军营等候调解结果,不久得报呼延丕显已撤回袭击范夫人城的大军,但既不肯交出谋害驹于利受的凶手谢罪,也无缓解与胡耆堂交恶的任何举动。呼韩邪单于对呼延丕显甚是包容宽待,对胡耆堂反而数次派人来探问有关驹于利受生前所部的处置情况。
胡耆堂眼见大单于对自己难消嫌隙,谋事不成,叹息无奈,只得令北军左右营先回原来驻地待命,却未遵照大单于旨意对其等进行精简和遣散。然后自领中军四万人南下,打算与粟栗温、都巴多所部会合后,同赴范夫人城。
安比罗迦耽待多日,知道胡耆堂与呼延丕显两方的纷争短时难以厘清,起兵衅汉更不知假以何期,便以处置王府事务为由,带上万兜沙、木本清、莫不明三人整装辞行。可能是因彼此均是剑中高手,胡耆堂对安比罗迦甚是相惜,既然已经接替驹于利受管辖匈奴西部领土,便循驹于利受生前惯例,仍委托安比罗迦率兵助守匈奴的西域疆界,并重金酬谢其等攘助取胜英雄大会之功,率领参战之士为其四人饯行送别。
平日欧阳华敏从未发现安比罗迦、万兜沙师兄弟与李晚有过亲近举动,临别之际,却见木本清好言拜托这位情敌:“李大将军若是见到雪儿,诚望能够派人将她护送回坠月沙洲,蓝玉公主对爱女已望眼欲穿。”李晚不冷不热回答:“雪儿决不会千里迢迢跑到此种苦寒之地来,你们还是回到汉国去找为好。”
欧阳华敏适好离他们二人不远,听见李晚这么说来,心觉奇怪:“闵儿、雪儿没有找到李晚么?”那日他明明看见闵儿、雪儿到了石茎川左近,但两人后来是否见到了李晚,因一直不便过问,没能得知确切实情。照理李晚应该已经见着闵儿、雪儿,抑或他不愿将表姐妹俩到石茎川找他的消息告知木本清、安比罗迦四人,故而装作毫不知情。既然李晚有意隐瞒,其他人谅必更加不会向木本清等人透露闵儿、雪儿的消息。
安比罗迦对李晚近乎漠然之举甚为不悦,责备道:“李大将军虽然公事烦劳,但雪儿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须得多用些心,也帮忙找找。”李晚对他却还算恭敬,略显歉疚道:“楼兰王爷教训得甚是。等到此间大事完了,晚辈定会多方派出人手,想办法把雪儿找回给蓝玉公主。”
胡耆堂对李晚与安比罗迦、木本清等人的纠葛全无兴趣,但对雪儿莫名流露关切之色,因话询问安比罗迦:“那雪儿的母亲真是蓝玉公主?”安比罗迦只管点头,不愿支声作答。胡耆堂转而又问李晚:“李大将军没有见到雪儿么?”
李晚颇显惊讶,不答反问:“王爷也认得雪儿?”胡耆堂道:“不仅认得,还曾打过交道,只没想到她是你和蓝玉公主的亲生爱女。”李晚道:“小女稚气未脱,若是冲撞冒犯了王爷,还望王爷不予介怀。”胡耆堂道:“那倒没有,彼此不过偶然碰上两面,本王觉得她实是蛮招人喜欢。可她怎会与木侍卫也扯上了干系?”李晚隐然有些难堪,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容在下日后再详向王爷禀奏。”
胡耆堂察觉安比罗迦和木本清脸上正现出局促愠怒之色,立知其等与李晚必因雪儿之事大有芥蒂。且见到涿邪王不断向李晚挤眉弄眼,神情诡异,更知此中必定大有文章,便按住话头,暂先送走安比罗迦一行。之后,才向李晚重头追问有关雪儿之事。
李晚不好对他隐瞒,遂将雪儿与自己、与蓝玉公主和木本清的关系,以及自己因蓝玉公主母女与山中王府的一番风流情债约略道来。往事不堪回首,剪不断,理还乱,个中多有羞于启齿之过,自是粉饰其辞,或省去不提。
胡耆堂似早已听闻李晚与楼兰山中王府的恩怨是非,得知安比罗迦、木本清、蓝玉公主、李晚等人皆是雪儿的家人至亲后,对李晚道:“前次本王离开石茎川军营之时,回程不远却好遇到两位姑娘,其中一人正是雪儿,另一人则是她的表姐闵儿。她们向本王问路,正要到你们营中去找李大将军,难道李将军真没遇上她们?”李晚黯然答道:“她们两人已与在下见过面了。”
胡耆堂即予苛责道:“那你不该欺瞒安比罗迦等人。”李晚道:“事情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下不便以实相告。”胡耆堂见他有些心神不宁,追问:“有何事让将军这等犯难?”李晚怅然若失,支吾其词,声音几不可闻,显是极不愿意照直言说。
涿邪王从旁接话道:“事情皆因驹于利受王子的主意而起,其实怪不得李大将。既然李大将难开尊口,小王不妨勉为代劳。”随即说出了一桩荒诞可笑、愚蠢之极的恶事来。
原来驹于利受将痴诺头陀请到身边讲经说法,非但不启慧根,反而因痴诺头陀始终不肯相助其一方出战英雄大会,便对这位规诫禁弃淫邪的佛门大师暗生愚弄之念。那日痴诺头陀在南军左营中与欧阳华敏不期而遇,旋即被驹于利受把他和涿邪王一同召去。驹于利受使了一个阴毒的诡计,私底下交待涿邪王去办,欲令痴诺头陀陷入迷乱,犯戒污名。
涿邪王受命,即以提供安静的修行所在为由,把痴诺头陀骗入一个四面被巨石封死,只在高高的顶部留一小块天窗透光的石窟之中。痴诺头陀不知驹于利受的险恶用心,只道该窟与天禅院的居室相似,确是潜心修行的极佳去处,便在窟内对着天窗结跏趺而坐,禅经入定。涿邪王却出到窟外,悄悄把铁门锁上,再令军士抬来巨石堵死门道,甚至给天窗也封上精铁栅门。到那地步,料定痴诺头陀即便发觉遭到算计,也断难再逃出石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