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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少说定规矩,各藏隐衷,在山道中继续对饮。杜青山难得有伴,兴致怡然,开怀畅饮,不知不觉酩酊大醉,倒在地上酣噜大睡。欧阳华敏唤他不醒,只得耐心守在一旁,待他醒来。直至天晚,道上悉无行人车马往来,唯有朔风阵阵,渐渐的飘起纷纷小雪,把两人遮盖得如同石头一般。
杜青山在梦中数次糊语,均是责命胡耆堂还他《太公兵法》,好让他治愈瞎眼。欧阳华敏在雪夜之中静静地看着他寒酸落泊的茕茕之躯,心想他目不见物,长年孤苦无依、颠沛流离,实在是生计维艰,不知不觉对他增添了许多怜悯同情。
杜青山睡至夤夜方才醒转,酒劲尚浓,头重脚轻,不便赶路。欧阳华敏无奈只能陪着他,在山道中以地为席,以雪当褥,和衣歇宿。夜深寒气更剧,欧阳华敏运起般若菩提内功心法,渐渐觉得温暖舒适,通体和畅,几如身处锦被玉帐之中。
正将迷糊睡去,却被杜青山推醒,询问自己有何法子能够睡得如是香甜。欧阳华敏见杜青山被冻得瑟瑟发抖,起了恻隐之心,未予多想便将般若菩提内功心法传授给他。杜青山依法施为,果然片刻寒气尽御,酥暖莫可名状,不由得啧啧赞道:“妙哉!善也!乖孙儿,你这个暖身法门功效奇佳,非等闲内修之道可比,是你师父传授与你,还是你自己参悟而得?”
欧阳华敏道:“都不是。”杜青山大感诧讶,问道:“那你缘何懂得?”欧阳华敏道:“曾因巧幸结识一位西域高人,他见晚辈正受重伤困厄,性命垂危,遂将此门法术好意相授,帮助在下医治伤情。后来晚辈日日习练,才偶然体察其所授心法兼可御寒。”杜青山止不住追问:“那位高人尊姓大名?”欧阳华敏道:“晚辈不知其姓,只晓得其法名叫释迦痴诺,且时常云游四方,不图功利,是一位超凡脱俗、从佛扬善的修禅大师。”
杜青山流落西域多年,知悉早已传入西域的佛家门道,虽然从未听闻释迦痴诺之名,倒不觉奇怪,只道:“原来是个异族僧侣。”便不再深究,转而问道:“你当时受的是什么伤?何人所为?”欧阳华敏不想重提旧事,简单答道:“一次晚辈与三位匈奴高手相斗,被其中两位夹以阴阳掌力击伤。”
杜青山叹道:“乖孙儿,你的运气要比爷爷我好多了。爷爷我年轻时,这双眼睛像你的一样,明澈犀利无比,锱铢必察。可恨的是后来竟被闵大宽那厮恶逆招奸弄瞎了,几十年来爷爷我遍寻名医,遗憾从没能遇到高人让爷爷我重见一丝光亮。”
欧阳华敏想起杜青山与闵大宽的宿怨争斗,不解闵大宽为何要弄瞎杜青山的双眼,遂问其故。杜青山半生衔恨屈辱,巴不得一吐为尽,立将往事向欧阳华敏一五一十细细道来。欧阳华敏方知他原来也是一名忠心为国浴血奋战的羽林勇士,在执行朝廷使命时纯因同伴闵大宽贸然私救敌女楼兰翁主,彼此交恶才被刺瞎双眼。之后他与汉军失散,阴差阳错成了为国捐躯的英雄,无法恢复身份,以至沦落到今日的悲惨地步。
欧阳华敏听着听着,对他油然而生敬佩之心,此前对他所持的成见也如冰雪消融,不再拿他当作一名江湖奇士看待。因他的诸多不幸与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的情感纠葛分不开,欧阳华敏边听边拿他的话与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的一番离奇姻缘相印证,丝丝缕缕尽皆释然,止不住感慨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两人在荒僻山道上相处一夜,彼此都说了许多话。欧阳华敏深知重见光明乃是杜青山的毕生夙愿,暗萌相助他医治眼疾之意。但对他与胡耆堂的交情终究仍有顾忌,因而尽管已明了他的身世遭遇,对他添多几分信任,最后还是没有向他说出自己的血海深仇来。
次日赶往京城之时,欧阳华敏诚心诚意让杜青山坐到自己的鞍上,同乘一骑,方便照应。两人快马到了长安城中,欧阳华敏不想惊动熟人,颇费一番功夫打听清楚欧阳地余的住处,即与杜青山火速赶往前去。
在东城光明里金鸡小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好不容易才找到欧阳地余的府宅。却见门第寻常破旧,几同平民百姓居所。大过年的虽然贴红张彩,但宅门紧闭,无人出入,不免显得门庭冷落。欧阳华敏头一回见到如此寒酸的公卿士大夫之家,简直不敢相信其主人便是赫赫有名、曾身居高位的当朝博学大儒。
策骑直至大门阶前,与杜青山一同下马上前叩门,有顷方见出来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仆。虽然正当除旧迎新佳节,那男仆看到两位来客风尘仆仆的落泊模样,倒不见嫌。欧阳华敏和杜青山向其言明有事专程前来拜访欧阳少府,恳请通报赐见。然而担心胡耆堂正好是在府上,不敢报上姓名,以免惊跑了他。那男仆马上转身入内,不久便来回话,说家主今日却好染上风寒,不方便见客。
欧阳华敏眼见连门都进不了,大过年的又不好强请入见,为刺探宅内虚实,故意向那男仆打听最近是否有一个名叫胡耆堂的人来过。那男仆见问,神情立显厌恶,冷冰冰的诘责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为何恬不知耻,轮番来打扰我家主人?”欧阳华敏察觉其言极为可疑,抓住破绽道:“我等二人今日初次登门拜访,之前并未来过,不知前辈何以怪责?”那男仆却不答话,返入门内要将大门关上。
杜青山已晓得不太对劲,快步抢上前去,堵住门口,对那男仆威吓道:“这道门决计拦不住我等二人,你赶紧老实说来,那胡耆堂是不是就在宅内?”那男仆见杜青山面相凶恶,怕他蛮横生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道:“确实有一位名叫胡耆堂的匈奴人连番来找我家主人,大过年的仍赖在府上不走,已经有好几日了,你们是不是他的朋友?也想来混饭吃么?”
杜青山一听,登时大为兴奋,冲着欧阳华敏乐道:“乖孙儿,爷爷我猜得没错吧?切莫小瞧爷爷我眼瞎,有时候可比明眼人强一百倍。”欧阳华敏闻知仇人正是在欧阳地余家中,彼此不过相隔一道门槛,可说已近在咫尺,霎时激动至极,反倒冷静下来,顾不上搭理杜青山,急思应对之策。
杜青山没得到欧阳华敏回应,转而对那男仆道:“你且莫管我们二人是不是胡耆堂的朋友,大可放心让我们先进门去。难不成我等适因听说胡耆堂在贵府骚扰少府大人,特地赶来帮你们把他撵走,你还怕我等贪吃你们府上的白饭么?”
那男仆捉不准杜青山的意图,对其言语甚表反感,谨慎道:“你们若当真为把那胡耆堂打发走人,敢情最好,只怕蛇鼠一窝,都不安好心。须知我家主人早已辞官在家,为图清静,连学徒都不收了。你们却接连上门找他麻烦,实是不该。要不是过年尊重习俗礼节,鄙人连门都不会给你们开。”欧阳华敏急忙越前一步,恭敬施礼道:“我们二人此来,确是企望能制止那胡耆堂对少府大人的烦扰,但因这番计想有些唐突,着实不宜明白与你家主人讲,只好托事求见,还望前辈通融一下。”
那男仆见欧阳华敏说得认真客气,方才愿意重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回来,像换了个人似的,面露欢容,恭请欧阳华敏和杜青山入宅,并唤马夫将客人之骑牵去宅厩喂食。
欧阳华敏急着要拿胡耆堂是问,进门即道:“快快将我等领到胡耆堂处。”那男仆却道:“主人有话,专门嘱咐在下迎引二位先去见他。”欧阳华敏仔细一想,反应过来:“在此府上胡耆堂好歹算是客人,自己与他清算冤仇,必定免不了争斗扰攘,确应在事前向宅主交待清楚才好。”便暂忍仇恨,和杜青山跟着那男仆去见欧阳地余。
整座宅观虽不起眼,房舍倒是不少,院围甚大,极似学堂馆所。欧阳华敏跟在那男仆身后冒昧问询,得知少府大人毕生穷治上古之学,犹以讲解《尚书》为渊奥,曾在家中收徒教授,开经明义,博论宏旨,冠压鸿儒。盛时弟子多至千人,洋洋读书之声,蔚为壮观。近因老弱多病,才不得已罢馆歇教,辞退弟子,领着一家老小二十多口人贪享清福,颐养天年。
欧阳地余广额深目,须眉尽雪,老态龙钟,在卧榻前接见欧阳华敏和杜青山。欧阳华敏敬重其人,向他大礼叩拜,报上姓名家世。欧阳地余听得欧阳华敏是南郡秭归巴山越墅的欧阳世族子弟,似在怀疑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了人,惊奇问道:“你当真是欧阳大族的后人?”欧阳华敏恳切答道:“晚辈决不敢造假。”
欧阳地余问明其辈序,道:“你应该称我为太公了,为何适前不表明真实身份,却要虚托由来?”欧阳华敏心中悲戚,哽咽道:“孙辈有苦难言。”不待欧阳地余追问,悉将族难家仇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详实以告,直令在场听者瞠目结舌,震惊骇然。
杜青山无论如何想不到巴山越墅和欧阳华敏的父母家人会惨遭那样可怕的劫难,大感意外,呆若木鸡,结结巴巴的道:“乖孙儿,此事……此事……你为何不早些说来?!”欧阳华敏道:“晚辈数次话到嘴边,皆念前辈乃是胡耆堂的旧友,决难相信其辜,是以在找到胡贼之前,莫敢向前辈言明实情。”杜青山激动道:“造孽作恶惨无人道,天地难容,爷爷我岂能偏私!不过……不过……这等暴恶行径……你能确定是胡老儿所为么?”欧阳华敏愤恨道:“罪行昭彰,岂容置疑!”杜青山仍似难以确信,喃喃自语道:“老子这双瞎眼若是能看得见就好了,保准能让杀人放火的恶魔毕露原形。”
欧阳地余愕然良久,若有所悟,略略沉吟自语:“难怪胡耆堂一定要到舍下来。”随即对欧阳华敏道:“老夫以前与胡耆堂同在朝中做事,彼此虽然认得,但从未有过深交。近段他却常到寒舍叨扰,请教一些经学之惑,老夫见他用心诚恳,不好拒而不纳。腊月将尽他又前来,说家人已经迁回匈奴,其因私事未了,要留在京城再呆些时日,欲借舍下暂住。老夫反复婉言相拒,他硬是赖着不走,执意要在舍中住下。老夫拉不下脸面,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由他。今日正为此烦恼,适好你们二人到来,老夫自是巴不得你们真个能将他劝走,没想到内中竟有此等重大冤仇。眼下他就在后院偏房之中,整日装模作样参研经书,老夫马上领你们前去向他问罪。”
杜青山却忽地迟疑起来,斟酌道:“这么重大的案情,人命关天。大人若遽然拿胡老儿是问,恐怕他抵死不认,难定其罪。鄙人与胡老儿交情不薄,莫如让鄙人先去见他,从旁测探,待他露出证据,再与他对质不迟。”欧阳地余听其所言甚是在理,不置可否,以目征询欧阳华敏之意。
欧阳华敏心知杜青山明着这般说来,暗地里实是顾虑到当着欧阳地余这位公卿大夫之面不便向胡耆堂讨要《太公兵法》,对胡耆堂杀人放火之恶也存疑在心,欲找由头将自己寻仇之事暂缓一时,好抢在前头先私下办完他的事情。遂道:“晚辈对胡耆堂的诸般恶行可说亲眼目睹,何须前辈更费口舌。”
杜青山还想拖延,支吾道:“即便证据确凿,也须禀报官府,才好绳之以法。”欧阳地余似与欧阳华敏同仇敌忾,也似为打消杜青山的顾虑,不由他们二人争辩,作速拿定主意道:“且先将胡耆堂拿下,官府那边老夫自有主张。”当下吩咐在旁的男仆欧阳敦叔去把大门闩好,招呼帮手,自个儿则领上欧阳华敏快步赶往后院。杜青山的小算盘打不成,只得趋步跟上。
到了胡耆堂借宿的偏房门口,欧阳地余在门外大声咳嗽。胡耆堂闻声开门出来探看,一眼见到欧阳华敏和杜青山,不由得一怔。杜青山断然冲他喝斥:“胡老儿,你在巴山越墅干的好事!”胡耆堂不解问道:“杜兄何出此言?”杜青山道:“听说你为图谋得到勾眉剑谱,滥杀无辜,焚烧村墅,是也不是?快快从实招来!”
胡耆堂愕愣了一下,旋即镇定答道:“焚烧村墅决不是胡某所为,滥杀无辜更加无从谈起。”杜青山听他矢口否认,立将手中的铜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如释疑虑道:“老子量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干恁般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勾当。”
欧阳华敏察觉胡耆堂听闻巴山越墅遭难毫不感到吃惊,面对指责不问详情即予辩解,像是早已知晓那晚所发生的一切,而杜青山越俎代庖质问胡耆堂,对其言辞不加深究便信以为真,摆明在心底里有意偏袒旧友,故责备道:“杜老前辈,晚辈的大仇决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查得清楚,此时才刚开个头,你就草草定论替贼人开脱,是何居心?”杜青山抱屈道:“哎呀,乖孙儿,爷爷我这不是着急帮你快些弄明事实,好报大仇嘛!”欧阳华敏道:“那你应该好好问问胡耆堂,晚辈的父母家人是如何死的。”
胡耆堂脸色微变,不等杜青山向他张口,即接话关切问道:“欧阳公子的父母家人被大火烧死了么?”欧阳华敏怒道:“你明知故问,少来装蒜。”胡耆堂道:“胡某实确不知。那天晚上火势那么大,冲天烈焰,把整座村墅烧成了一片火海,有人逃命不及,葬身火海,估料在所难免。”欧阳华敏悲愤道:“我的父母家人岂是纯因大火而死!明明是被你残忍加害!你休想文过饰非,假装没你的事儿!”
胡耆堂沉着问道:“你为何认定我是凶手?”欧阳华敏道:“我母亲临死之前,将出生未满百日的幼弟藏入井下,在其襁褓上留下血书告知,仇人乃求勾眉剑谱。之前只有你到过我家中索要勾眉剑谱,铁证如山,行凶之人不是你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