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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大师足足耗费了五日功力,欧阳华敏方始能够站起走路。四肢虽仍觉酸软无力,使劲不得,走起路来一跛一拐,但胸腹脏腑已无抑塞积痛之感。到了第七日,两位大师不再将内力真气输入欧阳华敏体内,改而教授其禅修之功,并嘱咐欧阳华敏遵照所授之法,每日打坐吐纳两个时辰,自行调理脏腑丹田阴阳之气。也不用药,由他循序渐进康复。
不出半月,欧阳华敏已能行走如常。由于思归心切,他不待身体完全复原,就向波拿提禅师和痴诺头陀辞行。闵儿见他伤情已基本痊愈,不好再强加劝阻,只说服他延缓几日,好从容作别。痴诺头陀与欧阳华敏相处久了,对他甚是喜欢,知他去意已决,多少放心不下。这日专程到石窟中来看望,探过了欧阳华敏的气脉筋骨,对他明白说道:“公子体内的戾气虽然已经除尽,但老朽和波拿提禅师的金刚内力在公子体内过多干扰,免不得有一些已经滞留公子体内。尽管其不会对公子造成危害,然而若不善加导引,便如同废物残渣,终究对日后武功精进无益。”
欧阳华敏道:“晚辈性命幸得两位大师保全,既然无害,且留它们在体内作个念想罢。”闵儿却不肯将就,忧心问道:“可有办法将它们除去么?”痴诺头陀思索片刻,忽然神秘笑道:“不必去除它们,变废为宝岂不是更好么?若公子愿意在天禅院再多留两日,老朽将教授公子一套内功心法,日后公子只须依法早晚勤加修炼,半年之后,体内的金刚内力便成公子坐卧不离体、行走不离身的宝物了。”
闵儿听了,当即高兴道:“这样敢情好了。欧阳哥哥和我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办,再待多两个月也无妨,一切谨依大师赐教。”她知道痴诺大师法力高强,若得他传授内功心法,欧阳华敏必定受益匪浅。欧阳华敏感激两人对自己情深义重,不好执意推辞,只得委婉道:“晚辈已深受大师恩惠,岂能再让大师劳心费神?只望大师便宜行事就好,晚辈不敢更有奢求。”
痴诺头陀双掌合什道:“欧阳公子不以利喜,不以失妄,此等平和心性,正合弘扬我佛般若菩提。阿弥陀佛!善莫大焉!”当下冥目端正坐于席上,让欧阳华敏腿盘跏趺,打坐于旁,一句一句将内功心法口诀传授给他。
欧阳华敏的记力甚强,痴诺头陀说得一句,他便牢记一句,几乎无需重复。闵儿担心欧阳华敏会有错漏,也在一旁用心默记,以备日后必要时替他补上。虽然口诀中尽是梵语,晦涩难解,但用不到半个时辰,欧阳华敏已将整套心法口诀烂熟于胸。
痴诺头陀见到欧阳华敏心无旁骛,记忆神速,颇为赞许。待详细授完口诀,接着开始逐字逐句讲解。原来这套心法口诀乃是从佛经中转化而来,首段出自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专讲修心之法,是整套内功修炼的入门根基。第二段将大汉脉理经学的精髓与金刚经相结合,阐述全身十二经络的运行修炼法门。第三段是佛门习炼内功力道的口诀,与阴阳五行相契,彼此合切为辅,生出无穷变化。之后一段是导引内力提升运用之诀窍,最末章节讲明如何使心气相合,神元归府,将诸般内修力道化而为一,随意驱使,无所不至。全套口诀共分五段,环环相扣,节节相接,前后呼应,仿若浑然天成。欧阳华敏博览群书,对大汉经学根底深厚,很容易便能对整套心法口诀心领神会,明其要义,融解贯通。
痴诺头陀察觉到欧阳华敏悟性之高,非同凡响,不由得大大喜出望外。讲授完心法口诀之后,即让欧阳华敏依照先后次序凝神修炼,自己和闵儿走出到石窟外面去,以免妨碍其笃定专一。闵儿连日来将全副精力落在照料欧阳华敏上,不忍亦不舍离开他半步,以致呆了不少时日,对天禅院的境况仍不甚了解。如今见到欧阳华敏已无大碍,且有痴诺头陀在旁,闲暇之余油然对整座石窟禅院又起好奇之心。兴之所至,禁不住央求痴诺头陀领她到天禅院各处瞧瞧。
痴诺头陀正好无事,遂顺其意,陪同她沿着众多石窟门前的便道边走边看,拾阶而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里来。忽见前面孤零零的一间石窟木门紧掩,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闵儿心念一动,问道:“此间是个什么去处?”
痴诺头陀道:“这里是专给顽僧闭关清修之所。”闵儿道:“匕显师父是不是就被关在里面?我可以过去看看么?”痴诺头陀略显犹豫,然则点点头,停步不语。闵儿快步走到木门前,隔着门扇向窟内喊道:“匕显师父,我可以进来看你么?”
“是闵姑娘么?”匕显伽蓝听出是闵儿的声音,在里面应道,“门又没锁,你随便进来。”闵儿轻轻推开木门,蹑手蹑脚走入进去,反手将木门重新掩好。石窟内光线昏暗,空间不大,形同被掏空的半截蛋壳倒覆。匕显伽蓝身着粗布僧袍,面对石壁,盘腿坐在一个棕蒲之上。明知闵儿走入进来,也不回头看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闵儿道:“是痴诺大师领我过来的。”匕显伽蓝道:“痴诺大师不进来么?”闵儿道:“他在外面等我,只怕不会进来了。”匕显伽蓝道:“那你赶快出去罢,莫要让他等久了。”闵儿道:“不碍事的。过两日我和欧阳哥哥就要离开天禅院了,听说你在这里闭关静修,特意进来向你道别一声。”
匕显伽蓝道:“欧阳公子的伤势好些了么?”闵儿道:“他已经能够行走如常,不日当能痊愈。”匕显伽蓝道:“痴诺大师和天禅院的众多师父法力高深,治愈欧阳公子乃是小事一桩。”闵儿道:“听说你在这里须得闭关修炼三年,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自愿出家的么?”匕显伽蓝默然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当然是自愿出家的了。但若非机缘巧合,我哪得投入佛门!”
闵儿听见他语气古怪,问道:“此话怎讲?”匕显伽蓝道:“一日我不幸失足陷入荒野沼泽,适好被痴诺大师见到,施展神功将我救起。之后他时时在我面前展示神功法力,颂佛扬善,还将诸天浮屠和十煞罗汉召来,在我眼前飘游不去,感化我的心智,引教我超度。我心向往之,毅然削发为僧,悉心向佛。”匕显伽蓝为掩盖自己因恶行受到痴诺头陀的惩戒,真真假假的编撰出冠冕堂皇的缘由来。
闵儿不知匕显伽蓝的底细,自是莫能辨其虚实,听他说得神乎其神,乃信以为真,关心道:“既然你是受了感化剃度,何须再禁闭清修三年之久?”匕显伽蓝道:“此是我心甘情愿之事。若是能将痴诺大师的绝世武功学到手,莫说面壁三年,就是面壁十年也值得。十年成就一件大事,相当合算。”闵儿叹道:“匕显师父,你为学到绝世武功,真是煞费苦心了。”匕显伽蓝复归静坐,不再回话。
闵儿知趣辞出,到石窟外与痴诺头陀继续在后山游逛。两人登至高处,远望山川瑰丽,峰峦雄奇,云蒸霞蔚,景物旖旎,颇觉意畅神飞,心生遐想。闵儿虔诚的向着三座仙山暗暗祈祷:“愿佛祖保佑自己与欧阳哥哥长相厮守,一生更无他求。”
却说欧阳华敏独自一人在石窟内专注修炼内功心法,渐渐觉得通体经脉舒畅,内息和顺,真气力道收放自如。约莫估算已到时辰,自行停功歇息,向洞外唤了一声闵儿,不见回应,又唤痴诺大师,也不见答话。因不知两人去了何处,想要起身到石窟之外看个究竟。
才伸了个懒腰,忽听得一阵蹄声急促,自山下而来,顷刻已至石窟外的场院之中。来者约有十数人,他们翻身下马,从欧阳华敏所处的石窟前方走过。欧阳华敏认得为首那人赫然便是匈奴王子驹于利受,其身后跟着李晚、涿邪王和蝴蝶夫人,还有十多名陌生随从,看样子都是习武之辈。
乍然见到前遇之敌,欧阳华敏止不住暗暗惊讶,赶紧转身向里面壁而坐,以免让驹于利受等人瞥见认出自己来。偷眼留意石窟之外,却见道运、道远两位小沙弥已在地坪上迎住一众不速之客,向驹于利受等人合掌唱喏。
驹于利受霸气十足的道:“小师父,我要见你们的方丈大师。”道运恭敬答道:“回施主话,小僧这里没有方丈大师。”原来当时方丈乃是道学之士修行院舍主人的尊称,佛教初始东来,尚无方丈一职,只有首座禅师。驹于利受不知分别,遂借之称呼天禅院首座,以抬举身份,没想到两位小沙弥莫知所指,给碰了一个硬钉子,只得改口道:“那就叫你们当家的过来。”
道远上前道:“主持此间的是首座波拿提禅师,施主是要见他么?”驹于利受道:“正是。”道运道:“施主何事要见首座大师,还请明示。小僧好去通报。”驹于利受道:“本人乃大胡国王子驹于利受,仰慕天禅院之名,专程前来拜谒。”
两位小沙弥让驹于利受等人在场院的地坪上稍待,即刻转身前去通报。欧阳华敏出入匈奴西域诸地日久,历经磨难,且有闵儿在身边时时指点教授,基本上已能听懂胡语。得知驹于利受等人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心下稍稍安定,隐坐石窟之内,继续关注外面动静。
不一会儿,波拿提禅师随着两位小沙弥来到地坪上,向驹于利受等人双掌合什问讯。驹于利受有模有样的向波拿提禅师长揖到地,装作谦恭客气的道:“晚辈系大胡郅支单于余孤驹于利受,久闻佛陀之名望,特地前来拜见天禅院首座大师。”
波拿提禅师合掌颌首还礼,恪谨的道:“老衲乃山野穷荒之人,幸得佛祖收留,率一班入门弟子在此清修参悟佛法,不敢惊扰四邻名王贵胄。想不到今日殿下竟会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望恕怠慢之过。”
驹于利受谦逊几句,然后命手下取来见面之礼奉上,却是质地良好的赭黄色布帛十匹,黄金五十两。波拿提禅师见到礼数如此厚重,知其必有所求,不敢接纳,辞谢道:“出家之人避离凡尘,断绝一切欲念,故以乞为食,修行于心,粗衣素餐已污皮囊,何敢消受此等贵重财物!请王子殿下速速收回。”
驹于利受道:“区区一点赀财布帛,权表晚辈敬佛之心,捐赞院舍用度,还请大师笑纳。”波拿提禅师坚拒不收,道:“敝院从未向殿下化缘,殿下却亲携重礼登门,大方施舍,想来必有要事指教。贫僧无知,冒请殿下直言,不必讲求客套。”驹于利受只好道:“也无甚棘手之事。不过因本王子曾与一位法号叫释迦痴诺的头陀大师有一面之缘,听说其在天禅院中修行,不知可有此事?”
波拿提禅师在听到驹于利受率众前来求见之时,已料想到其旨必与痴诺头陀、欧阳华敏、闵儿等人有关,如今果不其然。于是审慎应道:“鄙院确实有一位释迦痴诺大师,敢问王子殿下寻他何事?”驹于利受立马换作敬重的语气道:“晚辈想请他到坚昆王府盘桓一段时日,讲经说法,指点教化我等一众愚昧之人,切望大师恩准。”波拿提禅师特加问道:“没有其他事情了么?”驹于利受道:“仅就此事诚邀而已。”
波拿提禅师松了一口气,道:“既欲烦劳痴诺法师,须得尊从其意。”驹于利受点头道:“晚辈正想与痴诺法师当面谈谈,盼他能够答应。”波拿提禅师见他言语恳切,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吩咐道运去将痴诺头陀请来。道运去了片刻,转来回话道:“痴诺大师陪着闵施主到后山游玩去了,不知何时方能回来。”
波拿提禅师阿弥陀佛一声,趁机送客,对驹于利受道:“王子殿下此来真是不巧,莫如率众暂且先去。待老衲将殿下相邀之意转告痴诺法师后,再由他决定行止。”驹于利受显然不甘心走人,执着道:“晚辈并无急事,在此稍等无妨。”波拿提禅师道:“院舍敝陋无处安座,不敢委屈尊驾久等。”驹于利受道:“大师不要见外,且先将礼数收下,以表晚辈诚心。”波拿提禅师仍然坚拒如前,道:“此礼老衲万万不能收下,请殿下莫怪。”
涿邪王再也按捺不住,嘟嚷起来:“王子殿下屈驾亲临,礼数周全,已给足你们天禅院面子。如今人不给见,礼也不收,连杯茶水都不肯赏赐一口,是何道理!”波拿提禅师躬身致歉道:“并非老衲有意为难各位。敝院尽是苦寒简陋石窟,宽不足尺,无几无椅,尘厚污积,实在是不敢唐突贵客。”
驹于利受赶忙止住涿邪王,向波拿提禅师软声恳求道:“晚辈一众远路而来,行走颇费时日,反复奔波多有耽误。敢望大师容许我等在地坪外多候一会儿,且看能否等到痴诺大师回来。”俗话说巴掌不打笑脸人。波拿提禅师不便强行逐客,只得吩咐道远、道运两位小沙弥取来十几个棕蒲,置于地坪的树荫之下,让驹于利受等人将就歇息等候。
众客不敢嫌弃,乖乖的听随主人安排就座。波拿提禅师打坐陪侍在驹于利受之侧,一边留意欧阳华敏所在石窟的动静,一边与驹于利受攀谈,捉摸他的心思。久久见驹于利受始终不提欧阳华敏之事,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痴诺头陀和闵儿从后山返回,远远望见波拿提禅师陪着驹于利受、涿邪王、蝴蝶夫人等一众守候在石窟前面的地坪上,立感事情不妙。闵儿虽不识得驹于利受等匈奴人,但一眼就认出了李晚,刹那间也是吃惊不小。痴诺头陀决定先不露面,找来院内弟子询问,得知驹于利受等人来意,即拉上闵儿在隐秘处躲将起来,并叮嘱所遇众僧不可暴露自己和闵儿已回院内的行踪。
闵儿见到李晚与众多陌生的匈奴人在一起,已猜知来者不善,听明他们为首的正是率兵追拿汉国太子的驹于利受,更是心头窜到了嗓子眼。幸好被告知驹于利受一众只是要见痴诺头陀,否则她哪能跟着避而不理!无论如何也要挺身而出,为心上人承担一切!饶是如耳所闻,因怕欧阳华敏被恶人发现,横生凶险,仍然忐忑不安,对痴诺头陀道:“这些人必定亦冲着欧阳哥哥而来,如今正守在欧阳哥哥所处的石窟之前,情况太过危险。我认得其中那个汉人,得想办法过去借他尽快将一众恶人引开。”
痴诺头陀慎重拦住她,问道:“那个汉人姓甚名谁?”闵儿道:“他是驹于利受王子的手下大将,叫名李晚。”痴诺头陀摇了摇头,指明利害道:“那你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罢。他们这些人全都不好招惹,打伤欧阳公子的两位匈奴武师就在其中,你若是冒冒失失闯将过去,十之八九只会弄巧成拙。依眼下的情形看,驹于利受一众呆得恁般安份,应该还不知道欧阳公子也在这里,且先看看波拿提禅师如何应付,再作计较。”
闵儿难消顾虑,有些冲动道:“这些恶人若是见不到你,估计是不会自个儿离开了。”她并无埋怨指责痴诺头陀之意,但因替欧阳华敏担忧,不知不觉就把话说重了。痴诺头陀会心一笑,机敏应道:“他们若是见到老朽,必会问及欧阳施主的去向,那该如何是好?”闵儿无言以对,急得抿唇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