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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在未央宫的正北面,出了未央宫作室门,穿过藁街,绕过桂宫南面龙楼门,向右不一会儿便到。欧阳华敏和嫱儿为躲过守卫耳目,避开正道,飞身上了楼阁殿宇屋面,顺着阁道从未央宫悄悄越过宫墙、驰道、藁街,从阁道上方进入桂宫苑内。阁道是长安城中专为连通宫殿苑宥而建的皇室走廊,从宫墙之间、街道之上凌空飞度,雕梁画栋,四通八达,与街市人流、百姓居所相隔离,仿若天上彩虹、人间仙境一般。桂宫的东南侧即是明光殿、太子宫。
两人不识得太子宫内的具体布局。欧阳华敏在长安京城虽有时日,但从未进入过桂宫和太子宫,对宫内诸般事物只是略有听闻。嫱儿也只是从小莽子口中听说,未知其详。两人揣度摸索前行,看见右面一座巨大的宫殿烛火光明,当即潜伏过去。
殿外守卫稀疏,两人轻易避过守卫,从侧旁进到宫殿之内。里面灯明几净,柱巨梁粗,枨围百结,回廊曲折相通,宫室错落相连。只是偌大的一座殿宇难见一人,略显阴森瘆栗。
两人收身伏低,隐避于阴暗之处,沿着回廊步步觅探。欧阳华敏机警的走在前头,小心翼翼的护住嫱儿。正潜行窥察间,忽听得走廊脚步声响,两人立即飞身跃上横梁,躲藏于枨柱之后。
不一会儿,一名宦官手提灯笼领着两名老者走过来。欧阳华敏认得那两名老者,一个是当朝丞相匡大人,一个是曾在麒麟殿寝宫与皇上密谋甘延寿的石大人,但不知那引路的宦官是谁。嫱儿记得在宫中石舫处曾经见过这名宦官,太子称呼他王大人。那王大人领着两位大臣从欧阳华敏和嫱儿的脚底下穿廊而过,边走边道:“石大人、匡大人,这边请。”
三位大人过去后,欧阳华敏和嫱儿随即轻轻跃下横梁,偷偷的跟了上去。王大人领着石大人、匡大人绕着迂回曲折的屋廊向前,穿过角门、月门,进到一间高大宽敞的殿堂之内。
殿堂物件用具陈设甚为讲究,长灯巨烛,金鼎铜炉,青纱黄幔,玉阶朱旃。殿堂的正面放置一幅巨大的玉屏,屏中雕龙画凤,太极呈祥。屏前玉阶石墀之上,两副几案相对,镶金漆银,卷册铺展其上,铜漏高盏放置其间。殿堂两侧格架成行,摆放规整,架上卷帙堆放等墙,墨简生香。通局布置,显然是一处讲学之所。
殿堂正中安放着龙凤宝座,上面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左膝旁站立一位少年男子,一位年近古稀的博士先生坐在右下首。嫱儿一眼便认出那少年正是皇太子。
王大人领着石大人、匡大人行至那妇人身前,石大人、匡大人立刻跪倒叩拜行礼。那妇人欠身趋前将二人扶起,温言道:“两位大人都是自家脊令,无须多礼了。”王大人转身退立到那妇人前方左侧,石大人、匡大人原处弓身垂肩站立,恭谦拘谨。那妇人对王大人道:“王章,给两位大人看座。”王章应声传唤下去,一会便有宫人搬来檀木软垫方几,请石大人、匡大人就坐。
欧阳华敏和嫱儿趁众人不备之时,悄悄溜进殿内,躲藏于绕墙而立的屏风之后,屏息留意殿中情状。那妇人端坐凤鸾锦座之上,花冠云髻,金旒玉珮,端庄娴淑,雍荣华贵,只是容颜不甚美丽,虽粉妆艳饰,亦难却沧桑。她轻启朱唇,微开金口,道:“今日请两位大人来,是想商量一事。我与骜儿已近半年未睹皇上龙颜,昔年中秋,也仅得匆匆一见。前些日子宫中天禄阁遇盗,骜儿竭诚前去探望皇上,也未蒙恩见。眼下实不知皇上是否安好?”
匡大人道:“回禀皇后娘娘,皇上龙体健硕,饮食如常,作息有规,精神甚是爽朗。”那妇人道:“此乃上天荫庇我大汉之福。两位大人夙夜秉公,悉心操劳,诸项公事都办得井井有条,腠理分明。皇上有二位大人勤政辅佐,方得偷闲养颐,安享福泽,实应多谢二位大人的一片忠心。”
石大人道:“皇上甚是记挂皇后娘娘,不时向微臣提起当年结发之情。只是政事繁忙,案牍劳顿,可能交瘁心力,思虑难周,未便得来陪伴娘娘。”
那妇人道:“是么?他的心思,我安得不知?不过他有此借口,也好说明尚不至将我母子二人置于九霄云外。只是骜儿贵为太子,做父皇的当须好好关怀教导,即便有做得不对之处,也当直陈面责,指点匡正,敦促维阿。反而不肯赐见,莫不是另有他情?”
石大人、匡大人吃不准妇人之意,木讷连声道:“这个……这个……”那妇人问道:“近来皇上是否常宿傅昭仪宫中?”匡大人道:“这个臣等委实不知。”那妇人又问道:“皇上是否百般宠爱傅昭仪母子,常与济阳王玩弄钟鼓射乐之戏?”匡大人道:“皇上确实好弄钟射之娱乐。济阳王有此才情,博得皇上欣赏,并不外乎伦常。臣等窃以为,钟射之乐乃调节身心、培育志趣之杂类,无关大计,无伤大雅,只要能有益于皇上龙体康健,适可为之,偶有所乐,心有所好,也属陶性之所至。”
那妇人道:“皇上所好不似先帝。先帝哲学广闻,博采众长,王霸兼具。皇上却常常沉湎于音律格韵,柔肠敏弱。玩此**,持久以往,切莫误了朝廷正事。”匡大人道:“皇上天生奇才,资质聪敏,当不至于此。”
那妇人道:“两位大人是朝廷臂擘,对皇上还是多加规劝为好。莫等玩赏贻误心机,蛊惑神乱交错,闹出差池乱子来,到时再要挽救已是来不及了。”石大人道:“皇后娘娘不必多虑。我等身处中枢机要,若有什么变故,自当及时禀告娘娘,请娘娘放心。”那妇人道:“若是这样就好。骜儿,快快谢过两位大人。”
皇太子听了,作速跨前一步施礼拜谢,慌得石大人、匡大人忙不迭地跪下还礼,口中喃喃自责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降尊若此,敢是折煞微臣了。”
那妇人道:“实不相瞒,近日听闻宫中谣传皇上要更立太子,我心实在不安。想我大汉承恩天祚,祖泽万代,先世多因太子废而另立之事,起萧墙之祸,乱朝廷纲纪,损圣朝威德,陷万民于惶惑,执公卿于两端,水火相争,为害实大。前车之鉴,尚且不远。敢请两位大人维纲担纪,匡正朝议,秉执栋梁,切莫让我汉室江山徒然再生纲常之乱祸。”
石大人、匡大人听得两额汗珠涔涔直下,叩拜道:“太子如今正当青春茂盛,宏图大略,皇上断不会有此想法。倘若真有其事,臣等必以死力谏,秉持大义,匡扶祖宗基业,决不敢苟且贪生。”那妇人道:“两位大人敢否向天发誓,所言不虚?”
石大人与匡大人相互对望一眼,忐忑指天发誓,表白忠心。那妇人悠悠地嘘吸了一口气,和颜悦色道:“得蒙两位大人厚爱,骜儿自当发奋努力,励精图强。往后还望两位大人费心教导。”如此这般,那妇人又与石大人、匡大人深言叙议许久,末了,指派王章去给两位大人打点礼数,并让太子亲自送别两位大人。
那妇人正是当今正宫皇后,中年色衰,且从未曾受皇上宠爱,全凭太子为其所生,母以子贵,得以主持后宫。其时傅昭仪青春正盛,资色艳丽,且工于心机,善承上意,又有子刘康被封为济阳王,年幼好玩,对韵律技艺聪颖天成,恰合皇上所好,因之母子大得宠幸,贵倾后宫。皇后久不得见皇上,本已忧惧重重,如今听得传言皇上有意更立济阳王为太子,如何不心存疑忌、焦虑如焚?因此深夜来到东宫太子学馆,传召石大人、匡大人前来相商,诚切指望两位大人鼎力佐助扶持,以稳固爱儿刘骜的太子地位。石大人时任中书令,匡大人是当朝宰相,两人都是朝廷重臣,皇上肱股。亲睹此二人誓死效力,皇后才得心下稍安。
待太子领着王章送石大人、匡大人走后,皇后对坐在下首的那位博士先生道:“张大人,适才我之所言,可有不妥之处?”张大人道:“皇后娘娘睿达远见,思虑周全,恰合如是。”皇后道:“你是太子师傅,往后亦当多替太子分忧。”张大人道:“微臣必定呕心尽力。”皇后问道:“不知近日骜儿用功如何?都在学些什么?”张大人道:“太子聪颖好学,贤明卓悟,温故知新,经传子史已不足为难。现下正在听微臣讲授《太公兵法》。”皇后道:“《太公兵法》是什么经书?拿来给我瞧瞧。”
张大人依言起身,走上坛墀,从几案旁取来一只桃木方匣,打开后取出一本精制的羊皮书卷,恭敬的递与皇后。皇后粗略翻阅,随手放回匣中,说道:“此书不似治国之经学,非帝王所习。排兵布阵,攻城略地,那是兵将所能,非人主之分,人主臣属各安天命,所工各有分别,无须越俎代庖。明日告知骜儿,此书不用再讲,交回兰台,要他好好潜心经学,精修帝王为政之道,就说是我的旨意。”
张大人唯唯以应,却道:“此书是太子点名要学。微臣已如娘娘所言规劝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执衷如初,不改其志。”皇后道:“骜儿这等向往,此书有甚好处?”
张大人环顾左右无人,方躬身挨近奏道:“微臣斗胆进言,太子研习此书似有深意。古之兵书曾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承平之世,帝王自当以经邦治世为重,倘若事乱生变,祸起宫闱,各方诉诸武力,执戈相争,则《太公兵法》中所教授,当大有裨益,指不定哪天却好能派得上用场。”
皇后听得不太明白,问道:“张大人是说骜儿继位有碍以至兵戎相见?”张大人推心置腹道:“娘娘明鉴。汉祚相承至今不过百数十年,已有七王之乱,戾太子之难,霍氏篡逆之危,更无论上溯秦、周、殷商诸代,此类故事不胜枚举。以太子之识断,超然远致,未雨绸缪,未必不是善策。”皇后肃然道:“有谁敢乱我汉家天下,自当以义挞伐,何须用兵?徒戕百姓。”张大人意味深长道:“若乱从未央宫宣室殿来,义当何举?”
宣室殿是未央宫主殿,乃皇上听朝议事、处理政务之中枢。皇后听得出来,张大人话中,当是指皇上或会更立太子,圣意不可违,到时难保不引起变乱之虞,不禁愕然惊惧,心如乱麻,半晌出不得声来。当年武帝时太子刘据因受奸佞陷害,忌怕皇上废立,起兵宫中,宰相刘屈氂受命平患,在长安城内血战五日,死伤数万人,酿成千古奇冤的惨剧,后世君王莫不引以为戒。皇后苦思良久,珠泪簌簌而下,颤声说道:“若果真是那样,如之奈何?”
张大人道:“娘娘且莫悲悯忧虑,免伤凤体。微臣以为,太子既有主张,不妨暂就由他。”皇后道:“我正是害怕诚若生变,他承受不住废立之辱,意气用事,狂然争斗起来,以叛逆之名,对抗天子之尊。区区凡人之躯,如何与天命相抗衡?一旦事败,必然身首异处,业败名裂,上见不得祖先,下入不得宗庙,终世与魑魅魍魉为伍,惶惶不得安生。真是要痛煞哀家!”
两人正说到至恐处,太子送完石大人、匡大人回来,进殿看见皇后悲戚异常,大感惊诧,问道:“母后怎的这般伤心?是因父皇之事么?”皇后情难自控,教诲道:“骜儿,日后不管皇上对你做了什么,你都不得擅自胡来。有为娘在,有三公九卿在,凡事自然会替你处理周全。天命自有所归,你万万不可逆天行事,因一时之气坏了名节,毁了前程。”
太子听在耳畔,心里已经猜到几分,辩道:“孩儿好端端的,哪里会有什么犯上违逆之举?母后莫要太过担虑,父皇英明睿智,自有主见,决不会做出有乱纲常之事来。”
张大人战战兢兢,离座伏拜于地,叩首道:“太子殿下所言恪尽本分,并非有何敢于冒犯皇上之意,请皇后娘娘宽心。微臣蒙昧不明,纯属授学偏离正道,未能善守阙职,正确引导启发太子智慧。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看到张大人宁愿揽责替太子开脱,受其忠忱所动,也颇感自己失态,便抹泪强颜笑道:“我操心过度,一时胡乱思想起来,张大人切莫见怪。”说罢,吩咐太子把张大人挽扶起来。
太子瞥见放置在旁的桃木匣子,已明就里,安慰皇后道:“母后,孩儿近来常常阅览高祖、太宗、武帝故事,深得启悟。治国兴邦,不只要有文道,也要有武道。抵御外族,承平治乱,维袒纲纪,理正秩序,均需强兵为恃,厉兵为谋,养兵为佐,备兵为安。所以孩儿立志博览兵书,以求通彻武治之方略。《太公兵法》是留侯辅佐高祖开创万世基业之圭臬,孩儿是以央求张大人讲授其精义,以通其要,以解其惑,并无他图。”皇后道:“若然仅此而已,那敢情是好。”
太子与张大人相契抚慰皇后,待她心神稍稍安定,才亲送她移驾回宫。三人走后,宫人进来收拾停当,熄灭火烛,然后离开。欧阳华敏和嫱儿正要从藏身处出来,却见又有一名宫女急急的走入殿中。借着模糊夜光看得不太清楚,欧阳华敏只觉得其人身形甚为熟悉。
那宫女一步三回头,走到几案前左翻右翻,似在寻找什么重要物事。随而转到刚才皇后所坐之处,看见那只桃木匣子,打开匆匆细辩几眼,当即抱起匣子快步从侧门离殿。欧阳华敏和嫱儿发觉她要把《太公兵法》带走,马上跟了出去,悄悄随在其后。
此时殿廊灯火已熄,整座宫殿黑漆漆的一片。那宫女不往寝宫他殿,而是绕着回廊向后花园走去。出了宫阁后门,到得园中,在星月之下,欧阳华敏看清了那宫女的轮廓,认得她却是日间在公孙旸府第后院柴房中所见到的闵儿,刹那间恍然大悟,一个箭步越出,挡在了她的面前。
闵儿突然间见到一位蒙面男子,微微一惊,随即转身,没想到身后又是一位蒙面女子。闵儿情急之下弄不清楚来者何意,紧紧的抱住匣子,向旁退开两步,却不慌张。欧阳华敏伸手过去要夺那木匣,闵儿立时明白过来,闪身躲开。嫱儿在后及时拦住了她的去路。
闵儿退无可退,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到游廊外的空地上,夺路逃走。欧阳华敏和嫱儿飞身上前拦截,抢先将她堵住,硬夺她手中的匣子。闵儿不肯相让,出手与二人相斗。但她本就不是二人的对手,还要拿着个匣子碍事,交手一二招便被二人挟制住。欧阳华敏和嫱儿眼见匣子唾手可得,忽然间四条黑影从游廊上空跃下,快步抢上前来护住闵儿,将她解救脱身。
欧阳华敏定神看去,不出所料,前来的正是万兜沙师兄弟四人。当下更不打话,腾手出招即取万兜沙身上要害。万兜沙徒手还击,另外三位师弟也合力将嫱儿困住,缠斗起来。六人赤手空拳,均不敢亮使兵械,生怕刀剑等器物撞击之声招来皇宫卫士,再次身陷绝围,重蹈覆辙。
闵儿抱定匣子借机速逃,迅捷穿过回廊、花木,翻越外墙出了后花园,消失在黑夜之中。欧阳华敏看见闵儿已携匣子逃走,无心恋战,担心嫱儿安危,急忙改寻脱身之策。万兜沙虽然认不出对方是谁,但在宫中吃过苦头,也不敢过于放肆纠缠。双方均有顾虑,彼此打了个平手,即各各散开,快快逃出宫去。
欧阳华敏护送嫱儿返回住处,一路上止不住惋惜。嫱儿安慰他道:“师哥,我们已经尽了力,也就无可遗憾了。既然《太公兵法》已经被贼人偷了去,看此光景,单单靠你我二人,恐怕很难从他们手上夺取《太公兵法》,莫如留待师父回来再作计较。”欧阳华敏道:“我有一个想法,和你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嫱儿问道:“你是打算到鄯善国去找师父么?”欧阳华敏道:“正是。那些盗去《太公兵法》的都是鄯善国人,他们是奉其王爷之命行事,《太公兵法》到手后,必定会尽快携回鄯善国复命。我打算暗中跟随他们到鄯善国去,一者可以追踪《太公兵法》的下落,二者可与师父会合,向他老人家禀明详情,商量应对之计。”
嫱儿依依不舍道:“打心眼里我是不愿让你去的,但你所虑的确在情在理,我不便阻拦,你自己决定好了。只是凡事都要小心些,莫要处处拗性子强来,更不要一见时机就犯傻,硬拿鸡蛋撞石头。”欧阳华敏心系《太公兵法》,强抑别离伤怀,俏皮地亲了嫱儿一下,道:“师哥遵命。”嫱儿嗔道:“我是正经说的,你要记到心里去。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要尽可能早一些回来。”
欧阳华敏满口答应,无限深情搂过嫱儿的双肩,温柔爱怜地轻抚她的秀发,山盟海誓倾吐了许多教她暖心宽怀的安慰话。两人又浓情蜜意缠绵许久,才恋恋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