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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欧阳华敏依照师父剑牍先生的嘱咐,留在长安城中打探公孙旸的底细,转眼盈月,仍无丝毫进展。这日闲着无事,信步来到东市街坊一间名叫客来香的酒家,坐到楼上靠窗一角,要了一壶烧酒,一碟花生,半斤牛肉,独个儿自斟自饮。
窗外是熙来攘往的长安街市,百业兴旺,商旅繁华,甚是热闹。欧阳华敏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街景,盘算着如何挨到晚间好潜去柏梁台约与嫱儿相见。自打师父走后,两人时常在柏梁台幽会,切磋武艺,交流心曲,燕语情浓,如胶似漆,只恨光荫苦短,哪知儿女情长?然而嫱儿深处禁宫,来去不得自由,更无法想象两人鸳鸯情侣、侠影江湖的逍遥快活。每每想到此处,欧阳华敏便觉心里压着一块巨石,难抒胸臆,如今提壶在手,更添愁肠百结,当即把头一仰,将满满一壶烧酒劲灌口中,咕咕咕的痛饮一番。
酒家生意甚好,楼上已近座无虚席。一会儿楼道里忽然传来吵嚷之声,却是有人要上楼来喝酒,店家因楼上已经容纳不下,想劝引来人到楼下去,客人不依,吵闹理论起来,边嚷边往楼上闯。
来人到得楼上,欧阳华敏放眼望去,见是三名异族大汉,个个面相凶恶,言语蛮横,店家想阻拦也阻拦不住。欧阳华敏对三名大汉甚觉眼熟,猛然想起那晚盗窃天禄阁的两个鄯善人来,他们与眼前三名大汉的长相颇多相似之处,不由得心念一动:“若如公孙旸所言,这三名大汉当是鄯善国人,不知他们到长安都城来所为何事?”
正思索间,那三名大汉望见欧阳华敏独坐一桌,便向店家道:“我们仨就坐那一桌。”店家慌忙道:“客官莫急,且容小的先去通融一声。”说着过来与欧阳华敏商量。欧阳华敏正欲弄清那三名大汉的来头,便点头应允,店家立马满脸堆笑,赶紧安排那三名大汉过来看坐。
那三名大汉到得桌前,也不向欧阳华敏道谢,只略略一揖,便即大大咧咧地三向坐下,呼酒下菜,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狂饮起来。若是平日,欧阳华敏早已起身避让,如今既然有意接近他们三人,便佯作无碍,不动声色,自顾饮酒。
三名大汉席间所说的语言与汉话差别甚远,欧阳华敏一句也听不懂,正捉摸如何去探听对方来意,其中一名大汉忽然用汉话对欧阳华敏道:“这位小哥独个饮酒,莫非是遇上甚么不顺心之事?”欧阳华敏尚未及回答,另一名大汉已经接过话去:“木师兄,小哥年纪轻轻,多半是为情所困了。你我都是粗人,是弄不明白这杂子事儿的。”
那姓木的道:“你莫不明是粗人,我木本清可不是粗人。否则当年蓝玉公主怎肯下嫁与我?”那莫不明道:“公主下嫁与你,可不是因为喜欢你,是你趁人之危耍了些不要脸的手段,她为情势所逼,只好顺从于你。”那木本清一听,心里来气,道:“莫师弟说话要注意一些。你喜欢蓝玉公主,我是知道的,可蓝玉公主偏偏不喜欢你。她嫁与我实属心甘情愿,表明她心里头只有我一个人。你如今该叫她嫂子,得对她放尊重些,莫要再打她的主意。”
莫不明道:“我打蓝玉公主什么主意来着?木师兄不要胡乱猜疑。”木本清嘿嘿笑道:“你从来没叫过她嫂子。平日里瞧你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心里有鬼哩。你是不是还背着本师兄送过礼物给蓝玉公主?”莫不明听得稀里糊涂,诘问道:“我送什么礼物给蓝玉公主了?木师兄若无凭无据,切莫血口喷人。”
木本清道:“那天我看见她戴了一副漂亮的新玉镯,却不是我送她的。我问她是谁送的,她说是你莫师弟送的。我不许她戴,她就脱下来摔到地上砸了个稀巴烂,还和我怄了半个月的气。你说这是不是凭据?”莫不明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档子事儿。那玉镯是你们成亲之日小弟送给蓝玉公主的礼物,当时还是托你转送给她的。本是贺礼,却给你当成了驴肝肺!”
木本清道:“我什么时候替你交过礼物给蓝玉公主?明明是你自己送的,还要抵赖于我。你真以为我是兔子新郎喜欢给自己带绿帽哩!”莫不明也生气起来,骂道:“木师兄你脑子里长的是什么记性?我的好心好意你不仅不领情,还一转眼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反倒诬陷我在打蓝玉公主的主意,莫不是吃醋多了伤了脑子?依我看,蓝玉公主本就不该嫁给你,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狗粪上!”
木本清气得吹胡子直瞪眼,回骂道:“你奶奶才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狗粪上!”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争吵起来,双方毫不示弱,转眼间便即拔身挺胸,捋袖抡拳,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同来最为年轻的另一名大汉一直在旁静观,此时张口劝道:“木师兄、莫师兄切莫动怒,且听为弟一言。王爷此次派我们师兄弟到长安来,专门交待有重要事情。眼下大师兄、二师兄下落不明,尽管大家心绪不佳,但两位师兄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误了大事。”那木本清和莫不明听了,方才忍着气打住话头,把脸往旁一撇,缓缓坐下。
欧阳华敏见状,端着酒碗站起身来,向三名大汉道:“三位兄台均是豪侠义士,口舌龃龉因小弟而起,小弟着实过意不去。且以此碗素酒敬过三位兄台,还请三位兄台释嫌宽怀,不予计较。”言毕,脖子一仰,将满碗酒水一饮而尽。木本清和莫不明仍在气头上,彼此都不理睬。那位最为年轻的大汉道:“小哥真是好酒量。只是我等兄弟之事,与小哥无甚瓜葛,小哥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欧阳华敏道:“凡事总得有个因缘,若不是这位木大哥关心小弟,抑或小弟豁达大度一些,木大哥与莫大哥就不至于有此不快。扬灰取火尚须引头,追根究底终归是小弟不好。今天这顿酒菜,算是小弟请了。”木本清听罢,忽然大声喝道:“小小年纪,啰哩啰嗦。哪个稀罕你的臭钱!”
周遭众人均不觉一怔。莫不明接过话去,说道:“你们汉人表面斯文儒雅,恭谨谦让,其实暗地里背信弃义,阴险毒辣,出尔反尔,最是可恶。”欧阳华敏不明其意,问道:“莫大哥此话怎讲?”莫不明诡异地冷笑道:“你今天请了我们,说不定哪天就得要我们赔上十顿酒菜钱。我们可不做这蚀本生意。你们汉人读的书上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中之义,小哥懂是不懂?”欧阳华敏正待辩解,木本清对那位最为年轻的大汉道:“伊师弟,你去结账,我们赶着办事要紧。”
三名大汉结清账目,起身下楼,到得楼梯口,却被一名老者挡住去路。那老者披头散发,鬓须如雪,面容苍老,双目已盲,眼眶凹陷,拄着一根拐杖,横腿挡在楼梯口前。莫不明呵斥道:“哪里来的瞎子!快快让开。”
那老者好像是没听见,朝店家叫道:“伙计,你几时养了这几只恶狗?凶霸霸的。莫若我付钱给你,让屠夫今儿就把他们给宰了,供我下酒。”声音洪亮,楼上在座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有恼三名大汉辱骂汉人的,登时随声附和。
店家匆忙过来,低声下气的对那老者道:“老人家,行行好,给让让路,且莫得罪了小店的客人,搞砸了小店的生意。小的全家上下老小还得靠着这埠头讨生活。”那老者甚是不屑道:“呔,你也忒是孬种,养几只恶狗自己管教不了,还不许别人替你管管。”边说边摇头呕气,脚下却纹丝不动。
木本清等人早已气得头上直冒青烟,莫不明恶声骂道:“老瞎狗,你奶奶的找祖宗爷爷认错地方了,你该到阎王爷的府上找找才对。你若再不让路,咱们仨就帮个忙,把你送到阎王爷那儿去。”那老者头也不抬,鄙夷道:“方才是哪只疯狗在胡乱咬人,说我们汉人阴险狡诈?”莫不明大怒,不再搭话,伸手便向那老者肩上抓落,想把他拽到一边去。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老者肩头一收一纵,莫不明已被弹出数步,重重的撞在了屋堂中央的立柱上。木本清和那姓伊的大汉一看来者不善,即刻从腰间亮出兵械来。木本清手持一介铁尺,那姓伊的手中握了一根小指粗的铁链,链头的一端缠在左手腕上,另一端系着尖头菱形铁坠子。
莫不明忍住疼痛,站稳身形,也拔刀在手。三名大汉站成一个半弧,迅即将那老者围在当中。楼上的客人看见这种架势,纷纷退让闪避,往旁躲开。
木本清道:“老瞎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缘何与我等为难?你且说个清楚明白,切莫逼迫我等动手。”
那老者哈哈笑道:“你这个蛮子好不强词夺理。我一个老态龙钟的瞎子,说我为难你等,那敢情让天下人见笑。我刚在楼梯口这么站得一会儿,你们就过来推攘。没把你爷爷推下楼去,反倒责问起你老祖宗来。真是蛮横无理之极!”
莫不明道:“木师兄,这个老瞎子刁钻老辣,吃定了要与我等作对,你休要跟他废话理论,且看我如何收拾他这副老骨头。”言毕,扬起大刀劈头盖脸砍将过去。那老者侧身移步闪了开来,顺手借势一带,只听得咕咚声响,已将莫不明摔倒地上。
莫不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紫脸涨得通红,羞怒难当,挥刀又再扑上。那老者信步游走,方位不出三步之内,但莫不明不管如何舞刀劈刺,却连他的衣襟也沾碰不着。两人斗得几个来回,那老者忽地稍微纵身,跃出刀锋之外,揶揄笑道:“凭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到长安京城来逞强。不妨你们三个龟孙子一齐上,好让爷爷看看到底统共有几斤几两。”
躲在墙边的一个小男孩正看得热闹,听见那老者奚落藐视对方,便顺口顽皮嚷道:“老爷爷,你喊他们做龟孙子,却又自称是他们的爷爷,那么你就是龟爷爷了。”童心无邪,童言无忌,逗得围观众人哄堂大笑。
那老者更是乐不可支,笑道:“你叫我爷爷,不也成了龟孙子啰?”那小男孩道:“我小莽子可大大的不同。你我都是汉人,我称呼您一声爷爷,那是尊重您老人家。他们是蛮人,只配做爷爷您的龟孙子。”老者听得须眉抖擞,连连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小朋友,你叫什么来着?”那小男孩应道:“我叫小莽子……”一句话尚未说完,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已向他当胸抓去。
旁观之众看得清楚明白,原来是木本清看着师弟招招落败,频频受辱,激愤难抑;听见小男孩出言相讥,众人嘲笑,更是怒火中烧,冲动起来,要捉拿小男孩教训一番。那小男孩赶忙躲闪,可是木本清的速度太快,如何躲闪得及?正惊慌失措之际,却见那老者反应敏锐之极,宛如周身长目一般,滑步上前,衣袖一展,已将木本清的大手挡了回去。
旁观之众看得有惊无险,无不唏嘘赞叹,拍手称快。木本清脸面难收,骑虎难下,挥舞铁尺一招雷霆万钧,劲向那老者的天灵盖劈落。那老者挥袖挡格,侧身闪过。木本清怪招频发,直指对方要害。那老者依旧轻松自如,腾挪闪跃,一一将对方招数化解。两人斗得几个回合,木本清丝毫无法占到便宜。
莫不明和那姓伊的师弟看见师兄久攻不克,顾不得以壮欺老,以众暴寡,当即挥舞器械围攻上来。那老者徒手相斗,以一敌三,仍然不落下风。围观众人本待伺机下楼闪避,免遭横祸是非,但看到四人斗得起劲,汉人老者游刃有余大展神威,不由得群情激昂起来,已然不顾身处险地,驻足而望,喝彩纷纭。
双方越斗越狠,正难分难解,冷不防一支剑鞘斜刺里插了进来,挡开了木本清一方的兵械。那老者眼目虽瞎,但两耳聪灵,早听见有人上得楼来,却料想不到来人竟会插手干预,不知其是敌是友,着即顺势跃开,闪在一旁。
旁观之众看得入迷,来人何时上楼,几乎浑然不觉,见此情状,刹那惊讶不已。唯独欧阳华敏坐在角落处,已先看得明白,来人正是那晚从天禄阁逃走的盗窃之人。欧阳华敏不想让他认出自己来,侧身挡面,暗地里留意他的动静。
木本清三兄弟一见来人,顿即欣喜若狂,异口同声叫道:“二师兄,你原来在这儿!可让我们找得好苦!”那老者听见他们与来人兄弟相称,立明就里,桀桀笑道:“我道来的是何方高人,原是多了一个敌手。”
那二师兄不去理会三位师弟,却对老者躬身作揖,说道:“三位师弟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老人家,在下替三位师弟陪个不是,望老人家宽宥则个。”那老者道:“你这个人说话倒还算有点分寸。不过你若是想讨好我这个老瞎子,那就大可不必。该骂的骂了,该打的也打了,我们彼此谁也不欠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