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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楚不希望她的死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所以他尽力活着。
丁楚来了,燕承雪当然也不用走了。
“我就知道是你。”
“当然是我。”
“可我真没想到会是你。”
“你应该想到的。”
“我的确应该想到。”
“难道你还有其他朋友?”
燕承雪又想到了薛武,他虽然已经死了,但还是他的朋友。又正如守墓人所说的,他的死并不能赎罪,他所犯的恶还留在这世间,现在这份恶正折磨着燕承雪的心。
燕承雪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丁楚的肩膀,道:“来,你先陪我喝几口,再说说你是怎么想到来找我的。”
丁楚道:“我可以喝,但你不能喝。”
燕承雪道:“我为什么不能喝?”
丁楚道:“因为你再喝下去就会死。”
燕承雪道:“我已经见到了最值得见的人,死对我来说,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双眼是在看着丁楚的,却又不自觉地撇了一眼岳银屏,但岳银屏并没有看到,她这时正在一旁帮着守墓人清理杂物。
丁楚道:“但你还不能死。”
燕承雪忽然觉得很疲倦,他本来坐在草席铺成的床上,又躺了下去,两眼无神地望着房梁,天空的颜色他已看不到,房顶被厚厚的茅草盖住,就像他的心一样,一片昏暗。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仿佛在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死?”
丁楚道:“你至少有两个理由还不能死。“
燕承雪道:“那么,你说来听听。”
丁楚自顾自喝着酒,道:“你这次的任务确实失败了,可是你还有机会挽回,你只是被人利用,杀了一个本不该你去杀的人。但你想想,这个陷害你的人,现在仍然逍遥自在的活着,而且还活得很愉快,你甘心吗?”
燕承雪听着,但没说话。
他明白丁楚所说的意思,但丁楚却不明白他的想法,不管是被什么人利用,他都不想再去报复了,你杀我,我杀你,最终的结果都一样。留下来的仇恨,只会继续在其他人身上蔓延,折磨着原本不相关的人。他现在就正被折磨着痛不欲生,除了死,他已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摆脱这种痛苦,因为他根本不敢面对。
丁楚见他无动于衷,又接着道:“现在你也已知道,老九并不是个哑巴,也不单只是个传信的,他当然还有其他身份。能够隐藏在落霞谷这么长时间,并且能隐藏得这么好,的确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谁都没有想到他竟会是落霞谷的奸细,叛徒。我想,他的背后必定还有更大的阴谋,甚至势力。”
燕承雪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会知道?”
老九在落霞谷的人面前一直都隐藏得很深,他也只在燕承雪杀了江弄筝之后,才让燕承雪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老九所设好的陷进里面。丁楚怎么会知道他不是哑巴,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丁楚却反问道:“他是不是对你说过一些极度打击你自信的事,让你完全丧失斗志,让你痛不欲生?”
燕承雪的脸色变得比死灰还难看,他不想承认,更不愿在岳银屏面前承认,他想说话,但喉结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了:“我……”
丁楚紧接着道:“因为他也曾对我做过同样的事情,他想看着我生不如死,甚至想让我求他杀了我,可我没有让他得逞,我自己杀了我自己……”
燕承雪怔住,他似乎根本听不懂丁楚的话,他也没问,继续等着丁楚说下去。
丁楚的手因激动而颤抖着,那段痛苦不堪的记忆又在撕裂着他的心,他紧握着拳头,将这份痛苦抑制。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冷笑着又道:“不单是他没有想到,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竟然又活了下来。生死有命,这恐怕也是命里注定,我还没到真要死的那一天。”
燕承雪没有想到,这段时间丁楚居然还经历过这样一段死里逃生的遭遇,他忽然觉得,丁楚实在要比自己可怜得多,比自己凄惨得多,也比自己勇敢得多。至少,他现在看起来就要比燕承雪振作、冷静得多。
燕承雪这时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被老九利用的?”
丁楚道:“这一点,我也是在听到江弄筝被你杀了之后,才想到的。”
燕承雪听着。
丁楚接着道:“现在整个江湖都已经知道,白马山庄的庄主夫人江弄筝被人刺杀,而刺杀她的这个人,就是落霞谷的杀手。”
他又补充道:“落霞谷派去白马山庄的人,除了你,当然没有别人了。可是,你本来的任务是刺杀他们的庄主,而不是庄主夫人的。”
燕承雪的神情突然又变得十分痛苦,他痛苦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她真的不是庄主……”
丁楚也不忍去看他,只是慢慢地说:“我相信,白马山庄的庄主,一定另有其人,而这个秘密老九或许早已知道,否则他也不会设下这个圈套。”
燕承雪没有说话,他甚至已不忍再去想这件事。
过了很久,他似乎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突然问:“你刚才说现在所有人都已知道,是落霞谷派去的杀手?”
丁楚道:“我是这样说的,”
燕承雪惊讶道:“难道,落霞谷已经暴露了?”
丁楚点点头道:“我相信这也是老九的计划之一,不止是落霞谷这个地方已被人知道,就连进入谷内的路线地图,都已经被传遍开了。”
燕承雪道:“这是不是说,白马山庄若要报复,就可以直接杀到落霞谷去了?”
丁楚道:“当然,白马山庄的口子也已被撕开,这两个地方都变得不再神秘,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
燕承雪终于明白了:“曲先生现在有危险,作为落霞谷的一份子,我应该回去,这就是你说的我还不能死的第一个理由,对不对?“
丁楚没有回答他,却沉思着。
又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其实,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你甚至都不适合杀人。你总是想得太多,对一件事的顾虑和看法也很多,这些东西又都容易影响和阻碍你的行动,你也知道,要杀人就根本不需要有这么多想法,唯一需要想的,仅仅只是怎样去杀。但你永远都做不到这点,所以,你本该是另一种人,本该过另一种生活的。这是你还不能死的理由,但不是你该回去的理由,因为你并没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你也不需要再成为一件被人利用的杀人工具……”
丁楚的话还没有完全讲完,但燕承雪的眼眶已红了,目光中居然泛着零星的泪珠,这是被真正的友情所感动的泪,这也是为朋友的勇气所感动的泪。
丁楚不止是他的朋友、兄弟,更是他的知己,他们已认识了十几年,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丁楚竟然对他这么了解。可他对丁楚的了解,却从来没有这么深入,至少在那次事情之后,他就不懂丁楚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痛苦,那么痛苦又为什么还要活着。
丁楚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他长叹了一口气,他的话是在对燕承雪讲,但他的神情却像是在为自己哀叹:“你现在还有选择,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眼前的机会呢!”
“我已没有机会。”燕承雪垂着头,不敢与丁楚对视,他道:“我只想问你一句,我们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
丁楚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把目光转向了岳银屏,继续他要说的第二个理由:“这位姑娘为了找你,差点连命都送掉了,你总该要报答她,总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
燕承雪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岳银屏一眼,岳银屏也正好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凝住在一起,极短暂。燕承雪立刻又转过头去,神情变得万分苦涩,他不敢再看她。她的眼神充满温柔和关切,他的内心充满痛苦和挣扎,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逃避得了。
他点点头道:“没错,我的确要报答她。”
丁楚也点点头,道:“所以,你当然还不能死。”
燕承雪突然发疯了一般狂吼起来:“所以我现在就应该去死,如果你想帮我,就应该马上一刀把我杀了。”
屋子里每个人都惊呆了,没有人知道燕承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因为什么,更没有人想到,本来一直死气沉沉的他,片刻间居然就像火药一样突然炸了开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也没有人发问,没有人知道该怎么问。
燕承雪又发作起来,他对着丁楚道:“你告诉她,元万里到底是谁杀的。”
听到这里,岳银屏整个人突然颤动起来,她瞳孔放大,紧紧注视着丁楚。他不知道燕承雪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但她知道,自从她离开金鳞堂的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答案,此刻在这两人身上就能找到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跟他们有关系,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大,她的右手用力握着左手,一颗心紧张得仿佛就要跳了出来。
丁楚试探着问道:“你是说金鳞堂的元万里?”
燕承雪道:“没错。”
丁楚当然知道杀元万里的人是谁,不仅他知道,燕承雪也知道,可这个时候燕承雪为什么要他来告诉这个姑娘呢?
丁楚知道这当中一定有隐情,但可惜他却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所以,他直言道:“元万里是薛武杀的。”
岳银屏立刻问道:“薛武是谁?”
丁楚正准备回答她这个问题,燕承雪突然抢着道:“薛武是我们落霞谷的人,他也是我的朋友。”
岳银屏愣住了。
燕承雪没再说话,岳银屏也没有说话,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屋子里忽然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屋外清冷飘荡着的风声,毫无生气,万物似已在这样的风中枯败。沉默许久许久,丁楚终于忍不住问岳银屏:“元万里,是你什么人?”
岳银屏似乎已毫无意识地回答,道:“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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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雪看着守墓人那双深埋在皱褶中的眼睛,这是一双世间最淳朴忠厚的眼睛,也是最善良纯真的眼睛,这双眼睛虽已老去,但眼中的光芒却从未褪减。因为这世间的真,爱,还有善良都从未磨灭,因为在他的心中,在他的生命里,这几样东西就是他的一切。
燕承雪用最真挚的语气对他说道:“谢谢你。”
守墓人的眼中露出了笑意,他知道燕承雪终于顿悟了,他也知道燕承雪终于放下了。现在,无论他做任何决定,都是值得的,他心中的那份痛苦已然消逝,他也不再是为了解脱,因为只有赎罪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安详,无愧。
燕承雪手中握着一把刀,这不是一把杀人的刀,这只是一把砍柴用的刀,这把刀只接触过树木、泥土,但今天却要染血。
他走到岳银屏面前,伸出手中的刀,淡淡地道:“你杀了我。”
岳银屏满是凄迷,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燕承雪道:“薛武杀了你的义父,我和他本就是一起的,你杀了我,就替你父亲报仇了。”
岳银屏道:“既然是他杀了我义父,我就该找他报仇,不是找你。”
燕承雪道:“但是他已经死了,死人不能为已做过的事情负任何的责任,只有活人才可以。”
岳银屏道:“所以我若想复仇,现在就只有杀了你?”
燕承雪道:“没错,你如果不想我一直活在痛苦中,你就该成全了我。”
岳银屏道:“这么说来,从现在起,你的命就已经是我的了?”
燕承雪道:“随时可以拿去,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的手沾上人血,我也可以自己了断。”
岳银屏忽然出手,将燕承雪的刀夺了过来,正色道:“好,你的命我随时可以取,但现在,我还不想让你死。”
燕承雪道:“那你想让我什么时候死?”
岳银屏道:“你未免也想得太天真了,以为用你一个人的命,就能抵得了我父亲的死吗?”
燕承雪故意不去看丁楚,叹息着道:“我知道我的命毫无价值,但现在除了将它给你,我又还能怎样呢。”
岳银屏道:“我要你先去替我杀一个人。”
燕承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已是个废人,既没有了武器,也已杀不了任何人了。”
丁楚这时却突然问:“你要他杀的人是谁?”
岳银屏道:“金鳞堂的叛徒,杨麟。我现在已知道,父亲本来打算传位于他义子的元天,也已被他害死了。”
丁楚道:“这件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岳银屏道:“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她又看着燕承雪,道:“他的命既然已是我的了,就该替我去杀了杨麟,否则,他就只有一直活在痛苦中,就算死了,他也没有还清所欠我的,他也只能是带着羞愧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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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雪知道,岳银屏心中始终都不会原谅自己,他只求能够听到她嘴上的原谅,哪怕只是一句敷衍的话,他也可以死得其所。他本已打算就此了断,让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彻底结束。可现在,他若不答应岳银屏的要求,就算是死在她面前,也得不到她的原谅,他的内心又怎能得到救赎呢?但若是答应她,他就又要尝尽更多活着时的痛苦,何况还要去做他最不愿做的事情——杀人。
丁楚却笑了,会心的一笑。
他终于明白岳银屏的意思了,他毕竟要比燕承雪更懂女人的心,这或许也是因为他曾经经历得更深的缘故。他知道,燕承雪接下来只有一直活在痛苦当中了,这就是他的命。活着必然是要经历痛苦的,但谁又敢说活着就一定只能是痛苦的,就一定体会不到快乐呢?只要活着,人生的酸甜苦辣,痛苦和乐趣就都会要尝一个遍。
这或许就是活着的意义,也或许就是燕承雪下一段人生的意义。
丁楚笑着问燕承雪道:“你现在是不是真的杀不了任何人了?”
燕承雪神情严肃,瞪了他一眼道:“是的。”
丁楚道:“那就好办了,杀人有时候并不一定要杀死的,你可以将那个人绑来,我替你处理。”
燕承雪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丁楚的确在笑,他很少笑,几乎还没有几个人见他笑过,但他今天却已笑了几次了。
而且,他一笑起来,谁都不能说不好看。
毕竟,笑总比哭要好看。
所以,守墓人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