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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尹掌柜带着喜讯来了。孙老太爷接待着尹掌柜在堂屋里安坐,沏了茶,刚要拿烟袋锅,尹掌柜掏出哈德门说:¨老爷子哎,今回尝尝这洋烟。¨说着抽出一支递过去,老太爷没推辞接在手上,道:¨哈哈!尝尝就尝尝。¨两人抽起哈德门,屋里烟雾缭绕。尹掌柜饮了口香茶,便喜滋滋的切入正题:¨恭喜老爷子啦,我那大哥和侄女都很同意这门亲事呀!¨¨那感情好啊,这就是缘分!¨老太爷也喜滋滋的应着,接着又不无忧虑地说:¨不瞒尹掌柜说,我和他娘是很同意这门亲事,只是文源这孩子,一门心思的念着出去读书,怕有了媳妇妨碍他,还拧着呐!不过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也由不得他!¨

尹掌柜听到这儿,心里明镜似的。他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对当今的捧读子弟之心思,琢磨的至深至透。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行捆绑了多少陌路夫妻,造成了多少无情无爱的婚姻悲剧。民国以来,新文化、新思潮的植入,令当今的文化青年,彻底的转变了婚姻观念,追求浪漫的自由恋爱,钟情于志同道合、情趣相投成为时尚。他想:自己这个侄女相貌出众,又是工于琴棋书画的妙龄才女,可谓人见人爱的大家闺秀,这要设法让俩人见一面,保准是宝黛相会,一见钟情!他想到这里,顿时计上心来。他笑了笑说道:¨老爷子也不要过分武断,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终还是俩孩子你情我愿才是,如果老爷子不介意的话,我倒有法子叫文源答应这门亲事。¨¨哈哈!尹掌柜不愧是足智多谋,能让文源这孩子顺从,当然是求之不得,有什么法子,尹掌柜尽可道来。¨老太爷说完,把指头肚大小的哈德门烟蒂头,插入烟袋锅里吸起来。尹掌柜回答说:¨后日是星期天吧,请老爷子叫文源头晌去我店里买点日用,就妥了,老爷子您就瞧好吧。¨¨呵呵!不愧是尹掌柜,又卖关子!哈哈、哈哈……¨

孙老太爷送尹掌柜至古槐树下,一首好听的琵琶曲远远地随风而来,尹掌柜驻足听了听,问道:¨请问老爷子,这首《玫瑰三愿》,是何人所弹?¨老太爷答道:¨这是学堂里在上音律课,高先生弹的一手好琵琶。¨尹掌柜心沉气定的笑了笑,转身告辞而去。

星期日这天,小学堂里休学。孙文源早起床后无事可干,便从床垫底下拿出那本小册子看起来。尽管书是外国人写的,写的也都是外国的事情,一些词语、说法闻所未闻很难懂,但越是深奥的才越有学头;就像刚学四书五经时,开始一窍不通,后来越学越明白、越有滋味。学习就像登山一样,越是敢于攀登、敢于探险,就越能开阔眼界、收获美景!缕缕阳光带着树影,从窗口、门缝钻进来,所到之处光影摇曳,其形如画,其幻如诗。¨吱呦¨一声,门开处,爷爷的身影已进到屋内,孙文源赶紧放下册子去迎接爷爷。¨文源呀!也没看着你去吃饭,在屋里干嘛?¨孙文源回答说:¨爷爷,我不饿,刚刚看了会儿书。¨爷爷拿起小册子看了看,是《三字经》,欣慰地笑了笑,他就是喜欢文源这一点——好读书。¨文源呀!待会你到饭堂吃点饭后,去趟五肼集尹记杂货铺,给我买、买什么来……啊……买两块猪胰子、再买两盒哈德门烟卷。¨孙文源纳闷:这些事都是兴贵叔去办,今回怎么……爷爷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说:¨你兴贵叔今日不舒服,文源呀,还是你去跑一趟吧,小伙子出去活动活动也好。¨孙文源只好答应着。

去五肼集有一条山路最近,需翻过小埠山,再穿过莲花山,顺鹊儿岭下去即到。孙文源对这条山路很熟很亲,这条山路承载着他多少童年有趣的记忆:春天里,他和伙伴们在这条山路上摘野花、挖山韭;夏日里,他和伙伴们来山上逮山雀、捕蚂蚱;秋天里,他和伙伴们采摘路边的酸枣、野葡萄;冬日里,他和伙伴们在山坡上滑雪、打雪仗;更有趣的是蜡月里赶五肼集回来,一路上燃放着从鞭炮市上捡来的落头,浓浓的年味在山野间回荡!这是一条羊肠小道,路边的野枝藤蔓遮掩了青石路面,孙文源一路走来,野蒺藜、诡篝针挂满他的裤脚,蒲公英在他的头发、衣领上,毛绒绒的飘舞。

尹记杂货铺,一遛沿街八间青砖瓦房为店面,后院里又是八间青砖瓦房坐北朝南是为家居宿舍,六间西厢房作库舍之用,东厢里依山而建两层楼阁,外连一亭台作休闲娱乐之所。孙文源进到店铺里,只一伙计在柜台后里打算盘,伴随着那噼里啪啦的节奏,一缕清脆的《玫瑰三愿》琵琶曲,如天籁之音旋绕耳畔,顿时令人痴醉其间。孙文源正听得如迷之际,尹掌柜笑嘻嘻的来到柜台前,说:¨这不是孙家侄子孙文源吗?真是稀客呀!今日来要买些什么?¨孙文源回过神来,答非所问的说:¨大叔,这么好听的音律是谁所弹?¨正中下怀!尹掌柜向孙文源招招手说:¨文源,随我到后院一瞧便知,来来!¨

孙文源不由自主地随尹掌柜到的后院,他沿着尹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东厢楼阁亭台上,一位少女正在尽情的弹奏。真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金珠滚落玉盘声!自从高老师教授音律、唱歌以来,他也对弹奏、歌唱艺术着了迷,总想买一两件的乐器学习学习。他见识了高老师的演奏,那是高山流水的对话;而即刻眼前的姑娘,令他领略了涓涓细流、清脆流淌的柔美。尹掌柜引他登上亭台,姑娘收回弹指,婷婷的站起来向他微笑着点头致意,他也笑了笑表示回礼。尹掌柜说:¨文源,何不弹奏一曲?¨他赶紧摆手道:¨惭愧!小侄还没学会。¨¨何不就此跟秀娟学学?¨尹掌柜接着说:¨你俩在此学着,叔去忙啦!¨说着就起身走了。¨这……¨孙文源有些难为情。秀娟倒是落落大方,朝他招招手说:¨来,先拿起琵琶,找找感觉。¨他还是第一次跟陌生女子近距离的接触,肢体上总有些扭捏不自在,但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向往,令他不忍躲闪、离开。秀娟完全像个大姐姐教弟弟一样,拿着他的手找要领。而这会儿,他的手指特笨,总是不听使唤,他额头、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秀娟¨咯咯¨的笑起来,接着从大襟里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汗。他忽然想起今天是来给爷爷买东西的,怎么鬼使神差的来学琵琶了?他放下琵琶赶紧说:¨姐姐,我要快些买上东西回去了。¨秀娟甜甜的微笑着朝他点点头,拿起琵琶递给他说:¨这个给你!¨他一直就想有把自己的琵琶,这会儿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愉快地接过琵琶就下亭台了。待他回首再望,秀娟高高的身材玉立在亭台上,桃花般的面容绽放着迷人的微笑,比戏台上的七仙女还要美!

孙老太爷无从知晓尹掌柜要文源到五肼去,到底用了什么计策让文源顺从,但从文源回来后的高兴劲和手上拿着的琵琶,他知道文源这次去不虚此行。而孙文源对这次五肼之行却没有多想,他只是去给爷爷买了点东西,无意中对琵琶曲着迷,便去见了见那位弹琵琶的姑娘,而那位姑娘送他琵琶,他就拿着呗!所以,他根本想象不到尹掌柜的着意安排。不过,他对尹秀娟有十分的好感,还十分的崇敬!

按着习俗,订婚要请阴阳先生,根据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来查日子。孙老太爷对此既十分的懂得,又十分的乐此不疲。这天,他安排孙兴贵专门去五肼集,要了那闺女的生辰八字,并得知了那天文源去五肼集,经过尹掌柜的精心安排,已与那闺女见了面,那闺女还把琵琶给了文源。孙老太爷掌握了这些情况,心里就断定这门亲事八九不离十了。他便把双方的生辰八字等文书,一并交给孙兴贵去联系阴阳先生查日子。

孙兴贵回来后,把查日子的红帖交给孙老太爷,他看了看,上面写道:男寅虎,女亥猪,订亲宜农历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二日(民国十五年)大吉。孙老太爷掐指一算,离订亲日还有八天,他想订婚比结婚要省事的多,只备下彩礼、请几桌酒宴完事,这彩礼的事还需跟文源他娘商量商量。

孙文源自从五肼集回来后,可有事干了。他现在是三点一线:早上,寝室——饭堂——学堂,傍晚,学堂——饭堂——寝室。在学堂读书学习,在寝室里就是摆弄琵琶;他按着秀娟和高老师教的要领和指法,反复的练习弹奏;那蹩脚的曲调,常常惹得文绣、文娴、文菊等前来捧场助兴。不流畅的音律,伴着¨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宅院里,那份纯真的欢乐,驱散了几多沉闷、几多烦恼。

宅院里,人人都知道了孙文源订亲的日子,只有他本人还蒙在鼓里。这天傍晚,他放学回来就进屋练起了弹琵琶。他一心里弹琵琶,到了痴迷的程度,对窗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他已经会识’’蝌蚪‘’线曲谱和弹奏些简单的曲调,高老师给他的那本曲谱上,有《玫瑰三愿》这首歌曲,他试着弹了弹,怎么也弹不出秀娟和高老师的那种流畅的韵律。孙老太爷在窗外,听了这不着调的音律笑了笑,把烟袋锅在鞋帮上磕了磕,随后就推门进到屋里。孙文源正弹的起劲,冷不丁的见爷爷进来,便放下琵琶,朝爷爷笑了笑。爷爷放下烟袋锅,掏出哈德门吸起来。咳嗽了两声,说道:¨文源呀!给你提的那门亲事,订婚的日子都查好了……¨他没等爷爷说完,就赶紧说:¨我不要!……¨他的态度让爷爷怔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爷爷说:¨嗨!那闺女人你都见了,你不是同意啦!这会儿怎么又不要了呢?¨他听爷爷这么说,也怔了会儿,接着问:¨爷爷,我哪时见那个闺女了?¨爷爷听此,哈哈大笑起来:这熊孩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去见了大美人都不知道是相亲!爷爷见他还怔在那儿,就抹了抹眼泪,咳嗽了两声说:¨文源呀,你那天去五肼集干什么来?¨¨去给您买的猪胰子和烟卷呀!¨¨没干别的?¨他摇了摇头:¨没!¨爷爷又笑了笑说:¨文源呀!这几天你弹的琵琶,谁给你的?¨听到这儿,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霎时,他感觉脸有些发热,手也不知放哪儿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爷爷又笑了笑问道:¨这会儿同意了吧?¨他红着脸回答道:¨您就随便吧!¨爷爷¨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下巴胡子一抖一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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