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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无风,四壁厚重,更像一个囚笼。
刚斟满酒的杯子又空了,白玉杯中残留着淡淡水渍,晶莹透亮。
燕承雪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情喝酒。不过,这杯他是特意敬路常安的,无论如何,路常安之前一直都还是很信任他的,他也很感激这份信任。
但这杯酒喝完,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过往。以往的恩义、付出、默契、真情、谎言、目的、手段,都随这杯酒流进各自的肝肠,烂死在肚子里。
等下若是动起手来,谁也不必心软,谁也不必留情。
因为,他必须要完成曲先生的任务,完成落霞谷子弟的使命。所以他是绝不会心软,绝不会留情的。
这杯酒喝完,觥壶也空了。
“我再去拿酒。”
从进这间雅室起,这是路常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已喝得可以了,路大哥。”
这也是燕承雪第一次拒绝他的酒。
“看来你们果然是很好的朋友。”又是陆云展的笑:“我看也不必了,常安,不如你先去把东西拿过来吧。”
“是。”
路常安果然是一个很服从规矩的人。
燕承雪没再说话,居然什么也没多问,就在那等着。虽然陆云展的笑,总是令他觉得不自在,捉摸不透。
他也果真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沉得住气的人有一个好处,至少不容易把事情搞砸。
那“东西”严格来说,是路常安抬过来的。一口长形的楠木箱子,状如一个缩小了几倍的棺材,看起来还很沉重。
“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燕承雪还没开口,高岳已起身,走到那箱子前。当高岳站起来的时候,燕承雪才真正感到震慑,他从未见过长得如此高大雄壮的人,站在他面前的,简直就像是一个天上下凡的巨神。
高岳伸出一只手去揭开那个箱子的盖,他的手掌如同一把蒲扇,宽大而有力。那口箱子本来是被路常安抬过来放在地上的,这时他仅用一只手就将那口箱子托起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他道:“我们想请你看点东西。”
当燕承雪看到箱子内的东西的时候,他的瞳孔突然收缩,放大,惊诧不已。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受到刺激的人,可他这时只觉得胃中翻涌,他想吐!
“这里面的东西虽然不算好看,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很陌生。”陆云展见他面色难看,接着又道:“如果你要吐的话,这里也不会有谁笑话你的。”
“这算什么意思?”
燕承雪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从那口箱子挪开了。
高岳道:“意思是,你不妨再看仔细点。”
燕承雪道:“你们有话为何不开门见山的说。”
高岳道:“如果你认不出箱子里面的东西,那我们的谈话也可以到此结束了。”
看到燕承雪的神情,他们竟真的准备下逐客令了。
燕承雪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意图。
这时,路常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似乎显得很急切:“燕兄弟,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在荣华斋酒楼……”
燕承雪问:“荣华斋?”
路常安道:“就是你出手相救的那次。”
燕承雪总算想起来了,那日他从赵夕峰手上救走路常安,也因此今日才有机会来到白马山庄。可是现在,这箱子里的东西又与那次有什么联系?
他深深呼吸着,调整着气息和精神,再次把目光对准了那口箱子。
楠木暗底的箱子内,赫然装着七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这七颗人头一字排开摆着,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头颅边缘的血迹也早就被风干。他们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仍看得出眼窝深陷的程度,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的轮廓。这几颗人头,显然和他们的身体已分离很久了。
七颗闭着眼睛的人头,装在同一口箱子里,就这样摆在燕承雪面前,无声无息,仿佛木偶玩具一般。
燕承雪这次没再觉得反胃,也不觉得惊恐,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那七颗没了身体的头颅。总觉得他们也在盯着他看,好像他们随时都会突然睁开眼睛来,要他帮忙找回他们的身体。
他忽然觉得,这七颗头颅很可怜,很孤单!也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了。
“是他们。”
“你认识?”陆云展立刻问。
“不认识,但那天在酒楼我都见过。”
“他们是不是跟赵夕峰一起的?”
“也是和你们白马山庄拼命的人。”
“关东双刺董杰,夺魄弯刀冯坤,还有江南双雄、青城三侠,这些人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想不到却个个落得身首异处……”
“这是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将他们的头颅挂在了我们山庄门前的几颗大树上。”
“可我记得,那天他们死的时候,至少脑袋都还在脖子上的。”
“而且,沿途常安飞鸽传书回来,但等到我们去给本庄弟兄收尸回来的人,到了那个地方之后,就发现所有的尸体都已不见了。”
“有人对武功感兴趣,有人对钱感兴趣,有人对女人感兴趣,有人对权势感兴趣,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对尸体感兴趣的。”
“这是因为,尸体有时候也可以用来做一些事情。”
“比如什么事?”
“比如嫁祸这种事。”
“这本来就是嫁祸,”高岳这时已忍不住道,“很明显是有人盗走了尸体,斩下他们的脑袋,再找机会挂到我们白马山庄的地界来。证据已在这里,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想必做这件事的人早把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好了。”
“这七个人当中不乏一些名门正派,如果有人利用这点,向武林同盟发起号召,一起来声讨,到那时候,要在白马山庄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就是件很简单的事了。”
“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想借机来对付白马山庄?”
燕承雪把这个明摆着的问题提出来。自己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
“现在青城派已经在召集其他同盟,准备一起上山了。”
“这帮人早就巴不得找这样一个机会来报复了。”
“可是你们也不能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几个人的确是死在你们白马山庄的人手里的。”
“而且当日也确实是我们找过去的,酒楼很多人都看见了。”
“他们死了七个人,我们也死了五个,重伤一个。这本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但是你们死的那五个弟兄,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而他们死的这七个人,头颅现在却摆在这。”
“所以,这桩嫁祸做得还是有点高明的。”
“我们即不能否认人是我们杀的,又找不出证据来证明当日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你们找到我。”
“你即不是我们白马山庄的人,又目睹了当日的一切……”
“我明白了。”
燕承雪终于舒了口气,原来他误会了路常安,他们并没有识破自己的身份。陆云展和高岳是想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并且希望他能够在适当的时机,站出来澄清这件事情,燕承雪毕竟是外人。他们也并不是不相信路常安的话,只不过这样做,更容易把燕承雪和他们绑在同一阵线上。
大敌当前,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要好!他们想的并没有错。
可是,燕承雪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宁静的山,宁静的山庄。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漆黑的夜,满天的星,明亮的月。
明天,一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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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红云。
太阳刚刚东升,燕承雪就已走出了房门。晨曦朦胧,花香清新,鸟鸣啾啾,人都还在梦中,美梦。
可燕承雪却一点也睡不着,他心事浓重,慢步走出院子,来到了山边。
昨晚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些事情和人,使得他一夜未眠。
这时,他已站在辽阔的山缘边,他已经能看清那些高低起伏的山脊上,处处都是红墙白瓦的房子,院落楼台一重又一重,延绵数里,蔚为壮观,白马山庄竟是如此宏伟庞大。
山间总是漂浮着蒙蒙云雾,站在山下,根本就看不清山上的这些建筑,山庄就仿佛隐遁在这群山之中。
就算真有人想对付白马山庄,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燕承雪正在盘算着,忽然隐约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声音虽轻,叹息声却听得真真切切。只有心事很重的人,才会发出这样沉重的叹息声来。他想不到,这里竟有人比他起得还早,心事比他还重。
不远处的一棵白杨树下,正站着一个人,背着手,望着山下,背影沧桑。
这个背影突然看着很陌生,但燕承雪还是认出来了。
“路大哥,怎么起这么早?”
路常安转过身来,满脸颓丧,眼睛里面布满血丝,竟像是一夜之间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燕承雪看得不禁怔住。
他的声音也毫无神采,有气无力:“你起得也不晚。”
燕承雪望着云海的日出,道:“这么好的景色真是难得一见,你是不是天天都在这看日出日落的?”
路常安叹道:“只是可惜,好景总是难以长久。”
燕承雪道:“世间之事本来就没有什么能够永存的,所有的东西总是在不断变化,好比天边那些漂浮不定的云彩一般。”
路常安道:“世事如何变化我不关心,但山庄若不是因我,也不会遭今日的变故。”
燕承雪道:“这怎么能怪你?”
路常安道:“若不是我没有处理好赵家的事,今天也就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那天,如果我和弟兄们死在了一起,也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燕承雪又愣住,赵家的事,路常安不过也是奉命行事而已,可没想到,此时,他竟会把这事全都追究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来。此人不愧是一条有担当,有血性的男子汉。
白马山庄的人,是不是个个都像他这样?
燕承雪忽然从身后拿出一瓶酒:“路大哥,能交到你这个朋友真是我的荣幸,我敬你一口。”
他仰着脖子就往嘴里倒。
正倒着一半,路常安一把从他手里把酒瓶抢了过来,道:“有酒怎么能一个人喝?来,我也敬你一口。”
这瓶酒刚好有一斤,却被他们这样两口就喝光了。
“过瘾。”
燕承雪用袖子拂掉嘴边的酒水。
“不过瘾。”
路常安道:“我突然也觉得还完全不过瘾。”
他接着又道:“我刚好知道哪里还有酒。”
燕承雪道:“那还等什么?”
路常安道:“不等了,我们现在就去喝个痛快。”
喝酒的人通常都只看心情,现在虽然还只是大清早,可既然酒瘾来了,还哪管白天黑夜,像他们这种人,甚至连地方都不挑。
酒就在附近一个小亭子里。远处有山,近处有林,阳光不温不火,高大笔直的云杉树极力撑开身形,地上铺满落叶,泥土中散发着浓浓秋意。四角亭中间一张石桌,围着四张石凳,无名无姓。
“这地方简直比酒楼名坊好多了。”
“而且,绝不会有劝酒的人来打扰。”
“喝醉了我还可以直接睡在这里。”
“你若在这醉酒睡着了,梦中都会有美女来与你相会。”
“我实在不能再等了,但是酒呢?”
“保管你满意。”
路常安掀开一张石凳,刨开面上的泥土,就现出一个二尺多深的洞来,里面正摆着两个老旧的酒坛。
“这酒我已经藏了十五年,一直舍不得喝。”
“现在你已舍得喝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我们把这两坛全喝了如何?”
酒坛的泥封已被拍开,陈年的竹叶青,果然是好酒。燕承雪刚闻到这浓郁的酒香,人就已经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