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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人却偏偏要说:“这对银环,正是你坟前躺着的这个女孩送给你的,我没说错吧。”
丁楚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却更显痛苦。
那人又接着道:“她是怎么死的,你当然一定记得很清楚。”
“你给我滚!”
丁楚的声音在撕裂,就仿佛是连喉咙都快要被撕破了。他本该跳起来,一拳打烂那个人的鼻子,可他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全身都已经软了,像是每一根骨头忽然间都碎裂,变成烂泥。
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事全都能忘掉,丁楚也无法忘记这件事,就算他死了变成鬼,恐怕也还是一样能记得。因为,这个铃儿是他唯一爱过,也是他最深爱的女人。
丁楚最怕被人提起的事,终于还是从这人的口中说了出来。他现在就像是被人用一把烧得炽热的尖刀刺进了心口,而他还有知觉,那把刀却越变越烫。他眼看着自己被剖开的心,一点一点被烧焦,一点一点被割碎,可他就是死不了,偏偏只能忍受这种惨烈的剧痛。
然而这种剧痛不仅仍在继续,并且愈来愈强烈。
那人每说的一句话就是一把割肉的刀,一刀一刀割在丁楚的身上。
“你当然不会忘记,因为她是为你而死的。”
这话一出,丁楚又像是被一把铁锤猛地敲在了心口。
那人接着又道:“我不但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还知道她是曲终寻的女儿,她的名字叫曲风铃。因为你们两个人的事,曲终寻大发雷霆,竟将他这个唯一的女儿赶出家门,从此不再相认,甚至连她死后,曲终寻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这个女儿。所以,你只好偷偷地将她葬在了这里。”
丁楚仍然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他不愿提及的往事,被这人一件件的提起,他不愿回忆的过往,现在也不知不觉一点点回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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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丁楚奉命去淮河刺杀一个叫楚霸天的江洋大盗,这人在秦岭一带不仅势力庞大,而且武功极高,是当时少有的几大高手之一。但是,他做事的手段却远比他的武功更令人可怕。落霞谷前后派过四个杀手去,都未能成功,在此之前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杀楚霸天的人,非丁楚不能。”
曲终寻闭关十六个月后,出来就说了这句话。这句话是一道命令,也是事实,每个人都承认也相信的事实。
丁楚当时也同样只有一个念头:必定诛杀此人不可。
落霞谷的规矩人人都很清楚:杀人一命,偿人一命。但这就是丁楚的使命,这种带着至高荣誉的使命感,能够令人为之做一切事情,即使是死!
可是,在去淮河的途中,曲风铃却突然出现了。
她那天的神情很古怪,一向活泼开朗的她,那天却显得心事重重,愁云惨雾,仿佛即将有大难临头。丁楚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曲风铃那天一见到丁楚,就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像是一条蟒蛇拼命用力将它的猎物缠住。丁楚从来也没有发现过,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
曲风铃显然有很重的心事,但她却不许丁楚问她任何问题,因为她知道只要丁楚答应过她的话,就一定做得到。所以丁楚连一个字也没问,他们就这样无声胜有声的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又美好的一天。
那一天,丁楚觉得好像真的特别漫长,天好像总是暗不下来,夕阳好像总是落不下去,黑夜也好像总是不愿天明。而曲风铃却觉得,这一天是她这一生中过得最幸福,最美满的一天。
无论那天在别人看来是怎样的一天,只要你没辜负了它,把它过得足够的享受、美好,即使那是生命中最后的一天,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只是可惜,人总是很难预料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曲风铃却已经预料到了,在那一天即将过完的时候,她说了一些让丁楚觉得很莫名,很奇怪的话,她说:“你本不该是这样的人,我也本不可能认识你,可这些你我都没有选择,所以不管怎样,你都不要抱怨,也不能怨恨任何人,更不要去怨恨曲先生,因为其实他也同样没得选择。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能辜负了我,可以吗?”
丁楚不懂,他一点也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意思,可只要是曲风铃说的话,他全都会答应,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她的意思。
其实这些话也不是很难懂,他至少明白,人在许多时候的确是没得选择,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
那一天的鸡啼声似乎来得特别早,叫得也似乎特别不寻常,丁楚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尖锐而又刺耳的打鸣声。因为随后,曲风铃就死在了他的剑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剑是从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中,曲风铃的身体就迎上了剑锋。
因为曲风铃不愿他去杀楚霸天。
丁楚也永远忘不了曲风铃临终前对他说过的话:“就算那个人十恶不赦,就算那个人非死不可,我也不要你去杀他,因为我希望你能够活得更久一些,哪怕是不开心,也要活着……”
所以,楚霸天最后并没有死在丁楚的剑下,死在丁楚剑下的是曲风铃,她用自己的生命阻止了丁楚的刺杀。
她当然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丁楚的人,所以她算准了这样做,能够阻止丁楚去杀那个人,因为她让自己死在丁楚的剑下,丁楚这一生就绝不可能再有勇气拿剑了。一个杀手,连拿剑的勇气都失去了,又怎么可能还有勇气去杀人?
即使她同样也知道,她这样做,丁楚所要忍受的痛苦一定会比死还要难受千百倍。但至少丁楚能够答应她,会努力活下去。只要他能够活下去,就算活得痛苦,也总还是有机会能够重获新生的。
“蝼蚁尚且偷生,人只要有机会活着,就一定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这就是曲风铃的人生观,她是一个开朗,热爱生命,能够为自己的热爱付出一切的女孩,所以她也为他所爱的人付出了生命。
用一条风华正茂,艳阳似锦的年轻女孩的生命,去换一条暗无天日的杀手的生命,值得吗?不管怎样,至少曲风铃认为值得。
曲风铃希望丁楚好好的活下去,可丁楚又怎么能够活得好?
活着永远要比死要艰难得太多!这句话对于丁楚来说,简直没有人能比他体会得更为深刻了。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每一夜,他都活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时时刻刻都想去死。可每当他准备死的时候,曲风铃那温柔而又凄美的话语,就会出现在他耳边。就像一匹狂奔向悬崖深处的野马,总是会被一条看不见的缰绳拉回来。
他不能死,他不能背弃他的诺言,更不能背弃他所爱的人。
所以他只能像条孤独的野狗一样苟且地活着。
漆黑黯淡的山夜里,这沉默无语的氛围,令人觉得格外森寒。那人忽然从鼻孔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犹如猫头鹰所发出的那种,听起来有点像是怪笑的声音。
“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用过剑。一个杀手,若连自己最擅长的武器都没有了,纵然还活在世上,也等于是死了。”
丁楚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他的心早就死了,他活着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承诺。
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支撑下去了。他唯一所爱的人已经为他死了,而他又为朋友的声誉杀了人,杀了一个他们自己组织里的人。所以他要来赎罪,来铃儿的坟前告诉她:丁楚是一个残杀同门,背信弃义的人,这种人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再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他本就是来赴死的,也许只有死才能真正令他解脱。
那人似乎却不想他这么快死,他不断用言语在刺激他:“你有没有想过,无论什么原因,曲风铃总是死在你的剑下,可为什么曲先生却不杀你,也没有让你去死?”
丁楚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一直都想不通。
那人又接着道:“你和曲风铃的事,在曲先生看来是一件极大的耻辱,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甚至能忍受只字不提他女儿已死的事实。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对于这点,我实实在在很佩服他。”
丁楚不想再听下去,这些事实,实在都太过残忍,他也无法明白,作为一个父亲,为什么能忍受这种事情。
可是,那人就像是一条驱赶不散的冤魂一样,他的声音不断萦绕在他耳边。
“你杀了他的亲生女儿,他都没有要你死,又何况区区一个仵作朱慈?”
丁楚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不杀我?”
那人似乎笑了,冷笑道:“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活得很痛苦?”
丁楚道:“是。”
那人又道:“这种痛苦是不是比死还要难受?”
丁楚道:“是。”
这两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因为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可丁楚竟回答得那么果断,而且回答得那么真实。这只因为,他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你想从一个人口中得到真实的答案,最好的办法,就是真实的回答那人的问题。
那人笑声简直比哭还要难听,他道:“你既然活得比死还要痛苦,他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快就死?”
那人又在惨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你了?”
丁楚却全身都在颤抖:“你是说他不杀我,就是为了要让我痛苦?”
那人道:“报复一个人,最好的结果,并不是要那个人死,而是要他痛苦,每天都能清楚地看着他活在痛苦之中,无休无止的痛苦。”
丁楚居然还有气力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那人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既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对你们的秘密,当然也就知道得更清楚。而且我也是那种喜欢看人受苦,喜欢折磨别人的人,我很清楚曲终寻的心思,在这一点上,他跟我是同一种人。”
那人又笑道:“你既已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今天也就是你受苦的最后一天。虽然你本来就是要死的,可我还是不想你死的那么快,我还是很喜欢看着你现在痛不欲生的样子,你若立刻就死掉了,我反而会很不开心,我相信你的曲先生也会更不开心。所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多问问我,我可以慢慢的告诉你。”
丁楚已说不出话来,他全身都在痉挛,整个人已近绝望和崩溃。
有的人杀人很直接,有的喜欢借刀杀人,还有的人杀起人来很复杂,他们喜欢看着别人在自己的折磨之下痛不欲生,他们享受这个过程,直到对方崩溃,再也支撑不住,最后只有求对方杀了自己,为他解脱。那人和曲终寻,就都是这最后一种人。
无星无月,夜色愈来愈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楚突然发出了一声笑,这笑声凄惨、干裂,就好像是喉咙里生出了枯枝一般。一种极度绝望的笑。
丁楚已总算明白这人的来意,但他现在已无力反击,一只本就遍体鳞伤,奄奄待毙的野犬,拿什么去跟另一个强壮、自信的对手抗衡?
那人背负着双手站在那,正在等着丁楚爬到他膝下,跪到他面前来,祈求他为自己解脱。
可丁楚绝不是会求饶的人,更不会屈服。
他忽然抬起本来颤抖不已的右手,竟奋力拍出了一掌,掌风惊人,犹如惊涛骇浪。随着这一掌击出的同时,人已倒下,口鼻之中都有鲜血汩汩涌出,显然是已不能活了。
凄迷的黑夜依旧黯淡,流在地上的血犹如一滩黑色的泥浆,荒凉的山头又变得无比寂静。
那人从黑暗中来,也从黑暗中消失不见。
倒下的人是丁楚,他这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之上,沉重的一掌,同样也是极需勇气的一掌。盛怒之下用拳头砸向敌人,每个人都会,但要砸向自己,能够做到的人却没有多少。
终于倒在玲儿坟前的丁楚,看起来跟他活着时,并没多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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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人死后不会马上就投胎轮回,还会在这个世上逗留一段时间,带着自己生前的记忆,去做一些自己最喜欢做的事,去自己最想去的地方看看,去见一见最想见的人。
无论那个人是生是死,都可以见到,也无论那个人变胖变瘦,或是变老,他始终都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而且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
据说人死后,虽然无法再拥有任何东西,但他们却会变得前所未有的自由,真真正正的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想飞就能飞,想歇就能歇,想去哪就能去哪,无牵无绊,无忧无虑。
但只要活着,就总是少不了痛苦,只要有爱也就一定会有痛,烦恼总是无穷无尽。是不是死人真的过得要比活人幸福?
至少,丁楚现在觉得很幸福,因为他又见到铃儿了。
她始终都是那个穿一身杏黄罗衫,脸上带着甜美而又熟悉的笑容的女孩。
这次他也没有再躲避铃儿的目光,她知道铃儿从来就没有怪过他,更不恨他。一直以来,他恨的都只是他自己,他过不了的是自己这关。而现在,他也不用再恨了,因为他已为铃儿复仇,亲手将那个自己了断了。
他们的怨一笔勾销,他们的情依旧还在。他们虽然还相隔好几丈远,但他们的目光却早已深情相拥在一起了,充满幸福、包容的目光。
丁楚慢慢向铃儿走过去,他的轻功本就很好,轻功好的人走起路来当然也很轻快。可他现在的步伐却很笨拙,他走得很慢,慢得就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地上很柔软,软得就像是踩在云朵上面,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走了很远。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前方,铃儿就站在那,很随意的站着,姿态却胜过了那玉立瑶池的白莲。月光清朗,又圆又大,仿佛就挂在她身后,天空中有一道长长的耀目的绿光,珠帘悬浮着。
丁楚当然知道这里不是人间,他只有在另一个世界才能和铃儿相见,何况人间也绝不会有如此美的地方。
非人间才是他真正的天堂。
他一步步向铃儿走近,铃儿也伸出了手,正准备去拉他的手。忽然,他停了脚步,跪了下来,跪在铃儿面前。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竟落下了滚烫的泪睡,不是伤心的泪,而是高兴的泪。
他跪在那,低着头,默不作声,心中却像是一片被搅得狂浪的海水。他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铃儿还是微笑,用那只伸出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笑着道:“你总算肯见我啦。”
丁楚终于忍不住道:“我一直都很想见你!”
铃儿道:“我知道,可是想和做毕竟是两回事。”
丁楚道:“我以前没有勇气。”
铃儿道:“有勇气的人不一定时刻都很勇敢。”
丁楚抬起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希冀:“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分开了。”
铃儿笑了笑,眼珠转了一转,却道:“你恨不恨我?”
丁楚忙道:“我怎么会恨你,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
铃儿眨了眨眼,就像星星闪了闪光,她轻声问道:“那你有没有后悔爱上我?”
丁楚的眼泪似乎又要夺眶而出:“我不后悔,我从不曾后悔过,我只怕你后悔,只怕你恨我。”
铃儿会心一笑,道:“爱上你这样一个体贴的杀手,已是我这生莫大的幸福,我更不后,也更不曾后悔过。”
铃儿接着又道:“其实,爱上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能离开你了。”
丁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笑得是那样默契而又神秘,此中的深意,也只有彼此才能够了解,局外人是永远都难以体会的。
他们也终于拥抱在了一起,这一刻的相拥,已足以抵消掉此前所受的一切苦难和不幸。
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明明天光通明,可月亮和星斗却又都同时在他们头顶上,看着天空中那一道绚烂的绿光,丁楚忽然出奇地想到:像他这样一个无情的杀手,死后居然没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反而上了天堂,这简直是连做梦也难以想到的事情。
世人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丁楚只觉得,世人常说的许多话,都仿佛只是某种梦呓般的慰藉罢了。
微风轻吹着铃儿杏黄色的裙摆,就像是那些鲜黄的风铃花在风中飘舞,舞姿轻盈、洒脱,变幻不定。
铃儿的身体更加轻盈,就连丁楚都没发觉她的劲是从哪里发出,轻轻一弹,她的人就已挣脱出了丁楚的怀抱。她和丁楚隔得并不远,只要丁楚上前一步,就又能将她拥入怀中。可丁楚并没有动,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铃儿忽然像是一个撒娇的女孩子,用那种不可理喻的语气,&#
;盯着丁楚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所以急着来见我?”
丁楚看着她那副略带俏皮的神情,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好笑: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出一个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来?
但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回答铃儿任何问题,所以他轻声一笑,道:“我当然是真的很想见你。”
铃儿道:“现在你已经见到啦,而且我保证,以后你想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再见到我。”
丁楚更不明白她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所以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铃儿接着道:“所以,你现在就该回去了。”
丁楚立刻问:“回去?我要回哪?”
他想了想,紧接着又问:“难道你是要去哪里么?”
铃儿道:“我哪儿也不去,我一直都在。可是你还有事情没做完,所以你现在必须再次勇敢起来,你必须要回去了。”
她接着又道:“你的心中不仅仅只有我,还有你的朋友。”
丁楚问:“我的朋友?”
“你最好的朋友,”玲儿道:“他现在正面临危险,所以,你要回去了。”
丁楚一脸茫然。
回去的意思,通常就是回到来之前的地方。
丁楚之前在哪?他之前岂非已经死了。
难道他又是在做梦,可死人又怎会做梦?
回去的意思,通常就是回到来之前的地方。
丁楚之前在哪?他之前岂非已经死了。
难道他又是在做梦,可死人又怎会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