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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一天晚上天刚黑，我爸正在摊位前算帐，我让栋栋睡在我支在货堆中间的钢丝床上，帮我看一会儿，货堆上面盖着彩条布，就像一个小房子。我准备去夜市吃饭，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个人影端着三箱芦柑从货堆后面走过，我害怕这人抱的是我家的货，赶快回去问栋栋是不是有人买了芦柑，栋栋叼着烟躺在床上说没有，我还是觉的不放心，绕到货堆后面一看，果然我家货堆后面少了三箱，我赶紧冲着我爸和栋栋大喊：”有人偷芦柑！往哪边去了，快来！“我们三个人赶紧往马路边跑，很快就看到刚才那个人正在往出租车后厢装芦柑，还剩一箱放在地上。我一看就操了，从路边拾了一块砖头就冲了上去。我们现场就逮住了两个人，我举起砖头就要往一个高个子头上砸，那高个子下的赶紧一边捂头一边摆手说：”我是开出租的，没我的事！“我举着砖头又准备砸另外一个人，那会儿我也急了，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发了发狠可是真准备下黑手往那人头上砸，我爸一看赶紧把我拉开，夺下了砖头。出租车司机趁机开车跑了，栋栋两手扭着这个低个子，这人不住地倒歉求饶，哭丧着脸，一副可怜相。我爸骂了他几句，就让他走了。这是我第一次抓贼，还有些兴奋。以前我就没正经打过架，现在已经是第二次用砖头了，看来我软弱可欺的性格已经有所改变，我有些得意，暗自下决心继续努力。
两个陕北人终于处理完剩下的那些枣回家过年去了，临走还给我留下了地址，让我有机会到陕北，去清涧找他们，我郑重其事地把他们的地址记在了电话本上，这也算是我自己交的外地朋友。万军也多拉了两车货，并且叫他姐来帮忙，分成了两摊子发货。我舅的货分了三摊子，我家的货分成了两摊子，还有一家福建永春来的芦柑和另外几家发章州芦柑的，市场上一半的芦柑都是我们一家子的，也算是占了宝鸡芦柑生意的半壁江山。印象中有一次卖货很有意思！那天也是天刚黑，来市场的人不多，我转到大门口我家的摊位上和我妈说话。有一个小伙领了个女朋友来买芦柑，问：”多钱一箱？“我顺口报了：”三十八块！”那小伙撇了撇嘴说了句：“这么贵！能少不？”我说：“最低三十八块！“小伙不屑地说：“那我到里面转转！“我笑着说：“里面也一样！“他笑了笑说：“那不一定！”说着就拉着他女朋友往里走。我有心逗逗他，也跟了上去。他来到我爸的摊位上，把样品拿着看了看问：”多钱？“我给我爸用手比划了个一下，我爸说：”三十八一箱！”他正要搞价，我来到推位里得意的笑着说：”不好意思！最低了。“他一看我也来了，没吭声，扭头又往里走。在我舅摊位上，他还没开口问价，我已经站在摊位里喊：”三十八一箱！”并且给他介绍这是我舅，他似乎有些生气，倔强的笑着对我说：“我还不相信这里面都是你家的！”说着又来到了栋栋摊位上，我站在旁边给栋栋比划了个四十八，栋栋会意地笑了，给他报了四十八一箱。他看了看我自嘲地说：“这还越来越贵了？“说着继续往里转，转到了我的货跟前，看我又跟上来就说：“这不会也是你家的吧？“我点了点头说：”正是！”他又扭头看向万军家的货，我自信地指了一下万军家的货说：“这都一样！四十！“他无奈地笑了，似乎有些崩溃。他女朋友受不了了，埋怨着他说：“让你随便买一家的就行了，你非要转！“我趁机大气地对他说：”不说了！还是三十八给你一箱！“这人无奈地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们家牛！我服了！“说完我们三个哈哈大笑，他付了钱抱着芦柑对我说：“小伙！我走了啊！“我也开着玩笑说：“那我就不送了啊！“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逗的我笑的肚子疼。
万军看我整天戴着耳机听歌，问我：”有一首当前很流行的歌《九月九的酒》你听过没？”我说：”没有！”他说：”这首歌好听的很！明天我就拿来磁带让你听！”第二天，我听了觉的还可以，数于民谣音乐，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听港台的流行乐。
一天，我正坐在芦柑摞的高处听歌，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两个很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峰峰和四毛吗？我高兴地从芦柑箱上跳下来，迎了上去。原来是快过年了，他俩来找我陪他们去汉中路买衣服。我给他俩抓了两个芦柑吃，然后给我舅打了个招呼就风风火火地跟他俩跑了。市场离汉中路很近，我们从汉中路南口挨家往里逛，卖衣服的摊位一家挨一家，全部用挂成一排的衣服隔开，牛仔服，皮夹克，西服，休闲衣，应有尽有。我们三个在一家卖牛仔衣、牛仔裤的摊位给四毛看衣服。正看着呢，又进来了两个小伙，其中一个小伙看来看去，说是给他弟看呢，他弟没来，又说他弟跟我差不多高，边说就边用衣服比在了我身上，我也没在意，心想比比就比比吧！也没事，我这人本来就热心。这人在我身上比来比去，把我都快挤到挂满衣服的架子上了，我感觉怪怪的。他比完了衣服，我就朝门口让了让，这人似乎没有看上，也往外走，在经过我跟前的时候递给了我一个什么东西？我一脸茫然地接过来一看，竟然是我的电话本！再看那人时，已经消失在了乱糟糟的人群中。我靠！小偷！我低头一看自己的牛仔衣上衣兜，左袋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我赶紧告诉峰峰和四毛，同时赶紧摸我牛仔衣的内口袋，谢天谢地！当天的五六千货款还在。我让峰峰和四毛看我的内袋，峰峰很惊讶我竟然装了这么多钱！说我太胆大了，险些被偷了，我们三个都唏嘘不已。
市场上那家福建永春的芦柑是一个福建女人拉来的，他还带着他侄子来帮忙。他侄子和我差不多大，很怕冷，整天捂着军大衣。有一天早上，他们发现芦被偷了，后面的墙被掏了个大洞，偷走了百十箱芦柑，报了警也毫无用处，也许小偷就知道他们是外地人，而且是个女人！这就是典型的欺负外地人。这个福建女人平时很热情，闲的时候就爱和我妈还有我妗子说话，还不停地给我们拿她的芦柑吃。永春的芦柑也特别甜，可是看着她被偷、被欺，我们也无能为力。我老想着，将来我们去外地做生意，是不是也一样会被当地人欺负？年前的两、三天，福建女人的芦柑发完了，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地址电话，让我们有机会到永春去玩，我电话本上又多了一个外地朋友。
年关的市场比平时要热闹好几倍，每天都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进进出出人多不计其数。这里原本就是三教九流之地，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也经常发生一些争吵、纠纷、拉扯的，甚至是打架的，而且时常是围观看热闹的人多，劝架拉架的人少，似乎所有人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有的人竟然还看的不亦乐乎。印象中，有一次是毛蛋和一个高个子的小伙打架。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打开了。毛蛋个子低，但是却十分厉害，没几下就打的那个高个子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了。可毛蛋仍然不依不饶的跳起来用脚踢高个子，结果却把自己摔了一跤。旁边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毛蛋也不管那么多，一爬起来，接着打高个子，而且打的更猛了。这下高个子连手也不敢还，认怂地抱着头跑了。我也爱看热闹，可我不是白看的。小个子把大个子打的到处跑，我在想：这是为什么？看来并不是谁个子大谁就厉害！而是谁狠，谁胆正谁就厉害！对比一下我自己，从小老被欺负，并不是因为我太瘦小，而主要是因为我没胆，老不敢跟对方干，所以才老被人家当软柿子捏。说实在的我是真佩服毛蛋，我必须改变我自己这一弱点，而且是气要从内心开始改变。
每年过年的时候人家都是合家团聚，吃喝玩乐的时候，而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家庭，却是争分夺秒，像打仗样一样挣钱的时候。因为在这一年里，平时是不太挣钱的，只有过年前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就把几乎一年的钱挣了。
年大年三十这天，我和我爸、还有我舅依然还在市场上发货，我妈和我妗子没来，在家准备年夜饭呢！这天来市场上的人大多都是自己家买回去吃的，几乎没有做生意的人了，这时一箱芦柑已经卖到四十三一箱了，而且买主还排着队，匆匆忙忙的，基本上不太讲价。到下午四点多，我们收拾好东西盖好货就往回走，路过火车站还要急急忙忙地捎上几斤牛肉和烧鸡！卖牛肉的也准备回家，也不让讲价，也不让挑，匆匆卖给我们一些就收摊。街上冷冷清清的，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红色的夏利出租车不时地开过。街上也只剩下卖炮的摊位还在忙活着生意，我当然少不了买些炮，一年就这一次放炮的机会，我可不能错过。回到家已经快天黑了，我妈和星星已经包好了饺子，就等我们回来下锅，吃着饺子看着春晚，这是年三十千家万户都一样的活动。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
年来到了，而这时，我也早已溜出了门到了峰峰家，我们几个还有聚会呢！
大年初一，我爸和我舅早早就去了市场，早上走亲访友拜年的还要来市场买水果，过了中午就没什么人了。因为不忙，我也就不用去了，可以歇几天。中午，我们都在我姥姥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我爸我舅中午也匆匆的从市场赶回来吃完饭，四姨夫给全家照了一张合影，所有人都到齐了，我是一张真正的全家福！
过年吕俊也回来了，有快一年没见还真是挺想的，我、峰峰、四毛围着吕俊问这问那的，热闹的不行！峰峰则给吕俊讲了很多他不在这一年，我们几个都经历了哪些有意思的事！裁缝回四川过年去了，要不然见了吕俊也会很激动的。我让吕俊给我们讲了好多关于青海、西宁的风土人情，吕俊也是讲的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我觉的他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大年初五，我们几个人又叫上了张喆一起去公园玩。峰峰拿出了他家的一个很高级的傻瓜相机，买了富士胶，我们一起研究了半天，才把胶卷装好。到了公园，我们转了一大圈后就找了块有草坪、有树林的地方照相。张喆收拾的最时髦，头型也最帅，他教我们摆了一个郭富城的抬胳膊侧身的动作，照了一些单人照，完了我
们又一起把四毛推到一丛小树跟前，帮他摆了一个仰望天空的造型，四毛也很配合，一脸微笑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峰峰站在旁边看着四毛的动作，忍不住笑了出来。四毛一看峰峰笑他，也很不好意思，赶紧笑着跑到一边去了，我和吕俊硬把四毛拖了回来，重新帮他摆好姿式，张喆快速按下了快门，四毛的这张妩媚的相片才横空出世。吕俊把长发剪了，留了个平头，他觉的不好看，就戴了个帽子出镜，而且是反戴的，有点嬉皮式的感觉！那天峰峰穿了一身裁缝做的西服，我则穿着牛仔衣、西裤，脖子上还挂着两条金属十字架项链，留着偏分头，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我也学着张喆摆了个郭富城的造型照了一张单照，当时还觉的挺时髦的，可后来越看这张相片，越觉的自己傻傻的。也不知道照相机是谁发明的？太伟大了！可以把这么多精彩的瞬间记录下来，不管什么时候看，都犹如当前的情景。看着这些照片，我恍惚穿越了时空，回到了照片上的那个时候，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傻傻的我。
年前，我舅花了三千块钱装了一部电话，很方便，不管在外地收货，还是在市场发货，有什么事，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那一年私人家里装电话是很少的，我认识的人，好像只有李唯家有电话。过完年，我爸也提议给家里装部电话，尽管我妈一再地嫌贵和反对，可最终还是装了。我也很兴奋，装的那天，早早的在家里等着。电信局来了两位工人，由我带领着往院子里拉电话线。我跟着他们一直来到了大马路边，他们爬上了一个由两根黑木头电线杆架起来的配电柜，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电话，把电话线尾端的两个小夹子夹在了两根线上，就站在电线杆上竟然打起了电话，原来电话就这么简单！我领着两位工人拉着一根电话线，从木头电杆的配电柜拉过路口的铁皮房子小卖部，又从峰峰家门口转弯，绕过艳艳姐家，一直沿着小学的围墙上了坡，过了以前住过的老院子，又一直扯进现在的院子，最后拉到我家二楼，直接到了里屋。电话是一部红色的按键是方形的电话，安好后，工人让试一下，我就给我舅家打了一个，当时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那两年，家里也有钱了，比以前舍得花钱了。
年后的一天，我舅来我家，给我妈了一千块钱，说是我这几个月的辛苦费。我妈说：“小孩家，跟着锻炼锻炼！给啥钱？“硬不要。我舅硬把钱留下走了。那一阵子，我手头很宽余，还攒了好几百块钱呢！这些钱都是我过年发货时长的钱，我还特意挑了几张全新的“大团结“和老版的伍拾元面额的新钱夹在集邮的册子里，想收藏起来。结果没多久就一张一张的都抽出来花了。我妈又说我：”狗窝里藏不住剩馍！”那阵子我也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头发也留长了，一天到晚梳的溜光，不是中分就是偏分，特别在乎头
型，头型不梳好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而且上衣口袋里还要装个小梳子，弄的我妈老说我：“小孩家还臭美的很！“我对自己的穿着也讲究起来，经常叫峰峰和四毛陪我去汉中路市场买衣服。短小精干的牛仔茄克，配一条深色的西裤，还买了一条黑色的皮带，是那种金黄色的全金属皮带扣，我特别喜欢，以前没钱买，现在手上有点钱了，就一口气全买齐，都是我看了很长时间，很喜欢的东西。我还买了个很漂亮的钥匙扣，配了一串子小剪刀、指甲刀、小水果刀和门上的钥匙，钥匙太少了，显的有些空荡荡的。于是我又找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锁上的大小钥匙，胡乱挂了一串子，这下往腰上一挂，也像个小大人了。当然我腰上还有那个在市场小贩那里买来的像
机一样的验钞机，那个年代，腰上挂个
机是特别扎势的。我想从那会儿开始，我就有了虚荣心，而且是很强的虚荣心。我七七八八的一口气买下了很多小东西，光十字架项链就买了四五条。其中还有一个带有一个四方小盒的项链，小盒子可以打开，里面能放一张小照片，我和峰峰一人一个，那是准备回头装心上人的照片的，我俩都有自己喜欢的人，只是一厢情愿而以，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总不能厚着脸皮偷偷挂人家女孩子的照片吧？所以最终那条项链的小盒里一直都是空着的。
我现在想不通，那会儿既然有钱了，为什么都没有买一把我一直羡慕小喜的那把伞兵刀呢？不就三十五块钱嘛！还有我一直很馋小喜两个肉夹馍摞在一起吃，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为这件事念念不忘，但就始终没有想起来吃一回呢？也许很多东西，往往得到了却没那么激动，反而没得到过却能一直念念不忘，我想人就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