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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循校尉道:“杜青山是朝廷功臣,早已为国捐躯,你想冒名顶替,劫功贪赏,享受荣华富贵,不治你欺罔之罪,已算是对你手下留情。”杜青山道:“我所递交的诉状句句照实禀明,怕他什么?不信可交有司仔细核查,瞧瞧我是不是真的杜青山。”
伊循校尉道:“杜青山前辈功垂千古,名扬四海,谁人不知?你以为摸清了他的底细,在文字上耍弄些伎俩,就能骗得过我们么?”杜青山道:“你若怀疑我所递诉状虚假不实,我可当庭对质,如有丝毫不合之处,甘愿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伊循校尉嘿嘿冷笑,侮蔑道:“发毒誓顶个屁用,如你这般痴心枉想的疯子,有何信义可言!”杜青山气得全身直打哆嗦,咒骂道:“汝为一介朝廷命官,敷衍塞责,黑白不分,这般随意冤枉功臣,定然不得好死!”
伊循校尉耐住性子想了想,道:“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冒充杜青山,我且应验一下,免得你说我处事不公,有损大汉朝廷威名。”转身拱手向围观众人一揖,朗声问道:“各位父老乡亲,可有见过墓中英雄杜青山杜前辈的么?”
在场有几个伊循城百姓似曾见过杜青山之面,一人当即高声叫道:“他不是杜青山。杜军爷英明神武,相貌堂堂,怎可能如他这般歪瓜劣枣,脸凹目瞎?”跟着便有人附和道:“鄙人给杜军爷带过路,此人身材与他确是有几分相像,但决不是杜军爷。”“名叫杜青山的人多了,若是个个都想顶替杜军爷,岂不是乱了套?还有王法么?”“小的给杜军爷倒过便盘屎尿,杜军爷连放个屁都是香的,哪似此人这等恶臭?”……那几人半是认真,半是插科打诨,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莫辨真假,惹得场上众人哄然大笑。
闵大宽眼见杜青山孤苦无助,面对着众人百口莫辩,激愤不忍,数次要站出来为杜青山作证,均被楼兰翁主死死拽住不放。他当然知道,若挺身而出指认杜青山,唯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才能令人信服,那势必置自己于千夫所恨,险恶难料。然则尤有甚者,一个已遭汉军将士唾弃痛骂的戴罪之人,站出来指证到底还能有多少分量,伊循校尉等一班将士会否相信,更是不得而知。想来诚不如过后和杜青山相见,再觅寻彼此脱困之计,较为稳妥。加之楼兰翁主拼命阻拦,为不让她担忧,只好权且作罢。
伊循校尉听得场上证人口执一词,均是指责眼前这位瞎子不是杜青山,便眉飞色舞,得意扬扬的对杜青山道:“你还有何话可讲?”杜青山锐气受挫,仍是不屈不挠,争辩道:“甄大人,本人的确是杜青山。如今模样儿变了,那是因为当初遭了闵大宽和那楼兰翁主合力暗算,那贼女人不知从何处学来飞针伤人的功夫,将大把银针向我周身撒来,我一下子躲闪不及,脸颊眉根中针数枚,霎时痛得挣不开眼睛,失足从山崖上掉下。当时只听得朵边嗖嗖风声,崖高谷深,自以为断难活命。殊不知崖下高大树木丛生,半空中我的身子正好撞上了树木枝桠,情急之下,我赶即伸手乱抓,侥幸攀住了几根粗枝,捡回一条性命来。但不知闵大宽和那贼女人在银针上做了什么手脚,我拔去银针之后,伤痛月余,眼睛始终无法再挣开来,渐渐的脸上肌肉也凹陷变形,成了现下这副瞎子模样。”
杜青山一口气说将下来,在场之众听得一身冷汗。但伊循校尉仍无动于衷,反诘道:“你既然逃得性命,为何不回军营求救?”杜青山道:“我当时目不能视物,四周漆黑一片,已根本无法辨认得了方向,又不敢高呼喊救,担怕闵大宽和那贼女人闻声追来。便独自一个劲的摸爬出崖下山谷,在荒山野岭之间瞎闯乱走,周身到处碰撞得伤痕累累。岂料恁地走了两个多月,也还没能走出重重山岭,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已无法得知,哪里还能回得到军营来?没有饿死在深山之中,已经算是老天照应了。”
伊循校尉面露讥讽,目含嘲弄,不无奚落道:“现在你不是已经摸爬出来了吗?”杜青山道:“到得今日,谈何容易!我在山中啃树皮,吃草根,喝露水叶汁,什么东西只要能够咽得下去,我都吃。后来渐渐习惯了瞎眼走路,情况就稍微好了些,偶尔能够抓得到一两只兔子、山鸡来吃……”伊循校尉听得不耐烦起来,打断他的话头道:“还有兔子、山鸡吃呢,我看你接下来就要吃老虎、黑熊了。您就继续瞎编吧,此等荒谬滑稽之事,本将可是听得多了。”
杜青山欲待辩解,仍指望对方能体谅其所遭到的艰难困厄。伊循校尉却忍无可忍,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喝止,然后向众将士一挥手,大队人马即刻收拾行头,整队回城。围观百姓见热闹已过,也尽皆一哄而散,将杜青山一人孤零零的丢落在坟场祭台前。几个好心的妇孺离开之时塞了一些祭祀用的饭食给他,像是施舍一般。
杜青山脸色阴沉,木然呆立不动,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凹缝处涌出,滚下双颊,滴落地上。楼兰翁主给闵大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悄悄的走近前去。到得杜青山身旁,楼兰翁主不想被他认出声音来,掐着嗓门,软声细语的道:“杜军爷,刚才你说的故事没有完,愿意接着说给我听听么?”
杜青山浑身抽搐了几下,脸上神色略缓,声音嘶哑的道:“这位姑娘,你叫我什么?你相信我真是杜青山了?”楼兰翁主言之凿凿道:“当然相信啦。”杜青山道:“我所说的你也相信是真的了?”楼兰翁主道:“当然了,若不是您亲身经历,如何能说得这般细致详实?”杜青山道:“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相信我?”楼兰翁主道:“这个您倒得好好想想,哪个大活人愿意去假冒一个死人?是为了好玩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杜军爷的名声太大,不管你如何争辩解释,众人理所当然认定你是为谋财图利而来,自然就不会相信你了。”杜青山似有所悟,稍稍释然,叹道:“说得也是,世人尽皆生性势利,总会习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楼兰翁主待他的情绪有了好转,便故意道:“杜军爷,这些年你都去了什么地方啦?你的同伴们既然找不见你,把你当作死人供奉在这里,也属自然之事。后来你真的连老虎、黑熊都敢吃么?”杜青山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山中我真的遇到了一只大老虎,我把它打死了,把虎皮剥下晒干,裹在身上取暖,虎肉借烈日暴炙后收藏好,整整吃了一个多月。靠着这些虎肉干粮,我才能走出大山丛林,到得有人烟的地方。打听后始才得知,因在群山之间转来转去,我竟一直走错了方向,已到了楼兰东南面的婼羌国。那里的羌民看见我身披虎皮,浑身肮脏酸臭,还以为我是野人,待找来译官,查明我的身份,这才相信我是汉人。他们告诉我楼兰国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鄯善国,汉军将士就屯驻在伊循城中,并派人送我回到伊循城来。
“伊循城的汉军将士没有一个人认得我,把我当成了骗子。原来傅大人已经奉命班师回朝,驻守伊循城的是朝廷从别处重新调派来的汉军将士。他们告诉我,杜青山已经战死沙场,墓冢就在伊循城外,就是这里了。我只好去扜泥城找尉屠耆王,他当然认得是我,可非但不肯相助,反而暗中指使爪牙把我蒙骗带到大漠深处,想要将我抛弃在浩瀚黄沙之中,致我于死地。幸好给我及时发觉,我死死纠缠住那些爪牙不放,他们打不过我,又赶不走我,想骗又骗不了,想逃又逃不脱身,只好引着我在大漠中不停的兜圈子。
“我不敢远离尉屠耆的那些爪牙半步,因为眼瞎辨不清方位,茫茫大漠可比荒山野岭要险恶得多,若是落单走错方向,只能葬身沙腹,一辈也休想再出得来。那些爪牙看见我始终如他们的影子一般,怎么也甩不掉,便群起而攻,想要将我杀死。他们虽然忌惮我的武功,打不过我,但迫于无奈,只得与我死命相拼,当然我也不能把他们全部杀光,否则在沙漠中没了向导,无异于自寻死路。正当我们争斗不休之时,恰好有一队人马路过,他们把尉屠耆的爪牙全都干掉,唯独留下我一人。那伙人的头儿自称是楼公子,家住山国北面的天山脚下,你道他却是谁?原来便是楼兰安归王之子安比罗迦。”
楼兰翁主突然听到安比罗迦之名,差点儿失声惊叫,好不容易才及时控制住内心激动,没给杜青山发觉。杜青山继续道:“当时我并不知道所遇到的是安比罗迦和他的亲随,若是知道,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这位姑娘,想必你已听说过五年前楼兰王庭事变、除国更名之事,那个尉屠耆王便是我随傅大人领兵杀了安归王,将他扶上王位的,所以安比罗迦与我们这支汉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对我肯定是恨之入骨。可他为何不将我杀害,反倒装作不认得我呢?你肯定猜不出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所有这些都只是他阴谋复国大计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我和安比罗迦交过手,但从未听他说过话,识辨不了他的声音,眼瞎又看不见人,听得旁人都叫他小王爷,只道是遇到了山国某个王族公子好心出手相助。安比罗迦那小子自然不会对我说实话,他谎称其等时常往来楼兰做营生,那日恰巧遇见我被一众恶人欺负围攻,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他这由头其实已有瑕疵,可惜我那当儿光顾着离开沙漠险地,一时疏忽没有好好细想。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与尉屠耆的那些爪牙争斗之时,显然是我缠住他们不放,哪里是他们欺负我来着?安比罗迦就算仓促之下不明就里,想要助我,也无须全要了他们的性命。
“之后安比罗迦装作不知道我是谁,问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以实情相告,他便劝我跟他一起到山国去,待有大汉使臣到来,再托付使臣将我带回大汉中土。姑娘你可能有所不知,从楼兰——不对,如今应该说是鄯善国了——到大汉长安京城要走数千里远,若无熟知路途的同伴,我一个瞎子如何能回得去?即使摸爬着回得去,也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心想既然这位山国小王爷热心伸手助我回去大汉,不妨就依他所言,跟着他到山国去,也算是有个地方暂且安身。
“我们一路向北而行,走了两日才到达山国地界。路上安比罗迦不停地和我谈论武学之道,我感激他诸多关照,便知无不言,悉心点拨。安比罗迦对我的武学之见大是赞叹佩服,趁机恳求拜我为师,想跟我学习武艺。我见他心意甚诚,对武学之理也确实尚未得要领,试了他的拳脚功夫,马步飘浮,花拳秀腿,根基颇浅,知道他只是练过一些粗浅的外家套路而已。有道是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既然他有恩于我在先,有求于我在后,我连念头都没有多转一下,便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既是拜师学艺,仪式定当是少不了的,安比罗迦却对此节别有用心。他怕我反悔,也是求学心切,急着在途中恳请我先以师父之名教他武功,正儿八经的礼仪留待到了王府家中再行补办。我不是迂腐之人,不忍拂他之意,路上便与他草草行过师徒之礼,开始传授他一些练功的基本法门。那小子的脑瓜甚是聪明好使,不管修心练气的功法多么讲究,那些口诀更是繁杂乏味,但他只要听过一遍,便能牢牢记住,刻刻自习诵念,不久就烂熟于胸。我们在山国境内又往北徐徐骑行了三日,这才到得安比罗迦的王府家中。
“他的家在大山深处,荒凉偏僻。可我当时两眼看不见,没能够警觉出来,只道是他家的王府太大,外人不得擅自往来,周遭清幽恬静,自必在情理之中,是以未起疑心。他把我安顿在一个大大的后院之内,嘱咐我暂时不要出门,以免被外人撞见,传扬出去,给尉屠耆的爪牙知晓,容易招来邻国非难。我出生入死,孤寒落泊了大半年,幸得人家收留,有了个锦衣玉食的去处苟且偷生,其时实觉心满意足,哪还可能存心留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妄加胡思乱想。
“遵照我师门收徒之例,须得按规矩郑重设置香案,教安比罗迦对案三拜九叩,庄严遥拜祖师,然后再接受我的训诫。可是安比罗迦乖巧伶俐,到家后借口推延数次,让我一等再等。日子长了,我以为和他师徒名份已成事实,何必非要斤斤计较于循规蹈矩之章法?渐渐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我一心一意教授他诸多修炼本门武功的秘诀,间或也他给讲解一些别门别派的武学要旨,包括羽林剑法。安比罗迦专注深研,刻苦修炼,两年不到,已将武学修为提升到了七重境界。我得徒如斯,也是畅意宽怀,师满三载,高兴之余,便将本门神技昆仑剑法的至上路数一股脑儿传给了他。
“冬去春来,日久思乡,闲谈之间,我向安比罗迦吐露了想尽快回归汉土的心思,安比罗迦执意挽留。我告诉他为师已将所学倾囊相授,多留也是无益。他思索半晌,方肯答应:若是仍无汉使前来,他便择日专门派人送我回去大汉,劝我安心等候佳期。次日,我无意间察觉送饭之人到了门外,却迟迟不入,似在外边与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心感有异,闪到墙后侧耳细听。由于长久目瞎不便,我已慢慢练就极敏锐的传音入耳、识辨方物之能,岂料那么一听,差点儿没把胸胆吓破。
“原来安比罗迦知我去意已决,顿起杀我之念,在饭菜中下了剧毒,并亲率众多武士把守在门外,若是毒我不死,便要一齐冲进来将我乱刀乱剑斩杀。那时我仍不知道安比罗迦的真实身份,只道是瞎了眼教出此等恶毒无情的徒儿,内心悔恨交加,赶急暗暗筹谋对策。待那送饭之人将饭菜端进屋来,我装作不知是计,打发他去给我多拿些酒水来。等他返身出门之后,我迅速将一大半饭菜盛入碗中,转身偷偷倒入炕榻下的灶内深处,用炭灰掩埋好。然后重回座上,洒了一些饭粒在桌面地下,大声干咳呻吟不已,俄而伏案不起,佯装已经中毒身亡。
“那送饭之人取得酒水回来,探我气息全无,以为我真的已经死了,出外招呼安比罗迦等人进屋。安比罗迦在屋内仔细察看一番,又来探我气息心跳,我龟息不动。姑娘,你晓得什么是龟息功么?就是静气歇心,血脉停滞,状似神龟蛰伏,死了一般。
“安比罗迦以为我确已毒发身死,一脚将我踹翻在地,更狠狠地踢了我数下,咬牙切齿的道:‘你奶奶的汉狗瞎眼贼货,害得我家破人亡。白养你三年,以为我安比罗迦也是眼瞎了么?我只不过是想偷学你的武功而已。今日你还想逃回汉国去安享荣华富贵,真个是白日里做梦,异想天开!若不是念你教了我一身武功,早已将你砍成万段,.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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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容你得有全尸?’至时我才惊知身前悉心侍候我三年多、已得我真传、自称是楼公子的山国小王爷乃是和我有血海深仇的安比罗迦,难怪他拜我为师却不愿遵规循礼,硬要做个实是未入师门、不受门规约束的野徒儿,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天意弄人?真是叫我悔不当初,哭笑不得。
“安比罗迦发泄完仇愤,即指使手下将我抬到王府后面的深山老林之中,在一旁守至我被草草埋葬。我直等他领一众手下全部去后,才从泥土下面爬出来,凭着两耳听音辩位,识别方向,走出重山密林,一路打听,向南逃回到伊循城来。姑娘,后面的事情你已是知道的了,我去投靠官府,那些只管吃白饭的狗官不肯理会我;去年我来此大闹,他们群殴棍劈,将我赶跑。我无以为计,只能在伊循城里里外外乞讨为生,唯盼天可怜见,有朝一日能遇见故人旧友,助我回到大汉长安京城去,找到傅大人,雪我不白之冤。”
闵大宽听完杜青山的一番心酸遭遇,感同身受,手足之情难以抑制,正待与他相认。楼兰翁主却抢着道:“杜军爷,你的眼睛可能并没有瞎,想来是那些银针却好伤着了你脸部的奇经邪脉,导致面容扭曲变形,眼穴积血障明,双目无法睁开。只要能找到神医高人,定能治愈。”杜青山奇道:“这位姑娘,你是懂得医术么?怎会知道得恁般周详?”楼兰翁主道:“因为那些银针根本无毒,只不过是寻常治病针灸所用之物。”
杜青山刹那脸色大变,惊问道:“你是什么人?”左臂陡然长伸袭来,便要擒拿楼兰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