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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事滴水不漏,连同仆童的一身装扮也替我备好了。来送衣的东宫寺人喋喋不休:“这是公主的箭囊,这是系裤腿的绳带,这是护手的指套……”
我听得登时头大:“这个李乾照,怎么婆婆妈妈的。”
那寺人果然闭了嘴,却还记得递上一个小包袱:“这是殿下为公主准备的小箭。”我接过箭仔细看,尾羽之上皆刻着一个小小的乾字。想必是东宫的私物了。等到了大行春猎这日,接应的人将我悄悄带入了东宫的羽卫队中。
我把头发束起,显得一张脸小巧玲珑。
穿过重重的人群,李乾照一身猎装高高地坐在马上,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一声哨响过后,几队王公大臣都纷纷策马出围。我和羽卫队们也随着李乾照的方向放马奔去。
不知是否因我的马术不济,很快地,我就追不上大队伍了。
杨林之中,四处都是苍茫的树木。
茫然四顾之中,腰身忽然被一条鞭子有力地一卷,整个人似是腾空而起。
我惊得闭上眼,脑袋一片空白。
谁知,倏然间,却落入一个稳稳当当的怀抱里。
陆
少年的手指冰冷又修长,拂过我的唇,我的眉毛,我的耳朵。
渐渐地,对方竟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顺着我的颈子一下接一下地啄吻下来。我的双臂被他牢牢禁锢着,根本挣扎不开。可那金甲的猎装,熟悉的涎香味,都使我的大脑轰然一声,失去了任何思索之力。
我狠狠地挣开他,想要顺着马背滚落下去。
他一松手,竟是比我还快地跌落在地,我的身子正好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李乾照顺势抱着我,缠滚在草丛之中。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围势是如此坚决。
惊惧之中,我恍惚生出了一种终此一生也逃不出他手掌的幻觉。我想叫恪哥哥,却被他堵住了嘴,泪水顺着两颊不住地流。
猛然之中,只听箭破皮肉的“嘶”的一声。
李乾照终于停住了动作,一只手仍旧紧紧攥着我的下颔,一只手却捂住了自己正流血的心窝。他的手上全都是血,就着血抚摸着我的脸:“伏瑶,二哥不好吗?”
我吓得屏住呼吸,不知要做何反应。
他喃喃:“二哥,二哥喜欢你喜欢得紧。”
我想李乾照一定是疯了,他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神情分明是病态的:“等将来二哥得了大统,便娶你做皇后。你可愿做二哥的皇后?”我终于“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死命地挣开他,跌坐得远远的。
如同他是一个已经丧心病狂的魔鬼,如同他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恪哥哥?恪哥哥?”我环顾四周,大叫着。
这空当他已回过神,冷笑一声:“我一心只喜欢你,你却要找你的李恪?李恪有什么好,他的生母和你的母亲,不过是一样的货色。”
他的话使我停止了哆嗦。
现在想来,李乾照的微笑里,永远藏着一种懒淡的嘲弄,似乎将所有人都玩弄在手掌心之中。这是多年来我所厌恶他的最根本的原因。
东宫为天下储君,行猎遇伤,是头等大事。
我的失宠由此而起,父皇在盛怒中扇了我一个耳光。
这巴掌打在脸上脆生生地响,我的泪水立刻在眼眶里打转:“我……”
站在一旁的吴王恪急得紧紧抓住父皇的手,大喊:“父皇,您打我吧。是孩儿的错,孩儿没看好伏瑶!”
这话使得父皇终于转眼专注地凝视于他。李恪的手捂着我的嘴。我的唇贴着他的掌心,感觉到一片冷汗。他把我架走,一直走了好远,连那太平殿前石灯中的烛光,也变得遥远而朦胧,我们才停步。
“三哥。”
“伏瑶,三哥恐怕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吴王恪开口,眼神温煦却没有伤悲。
我追问:“还会回来吗?”
吴王恪点点头,“嗯”了一声。他伸手拂着我的乱发,这样说:“恪哥哥发誓,不会让你等太久。”
柒
“在想什么?”
天色微白的黎明中,铜漏声不绝于耳。
李乾照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时,我正呆呆地坐在皇极殿的台阶上。
转过头,他的脸在光影中比鬼还骇人。
“怎么偷偷溜出了太平殿?”他问。
我不答,他倒也不生气,只是一哂:“看来阿寺这般不得力,连一个人也看不住,要来何用?”
“不许你对阿寺动手。”我浑身颤抖。
李乾照握住我伸来的手指,一根根强行合拢于他的手掌中,脸上的冷笑不变:“伏瑶,你竟为了一个胡奴那手指着当今天子?”
“呸。”我唾他一口,“你算哪门子天子。”
他眯起眼,静静地瞧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说下去。我知道不该说,却仍忍不住刻薄地说道:“你无能,无贤,更无德。你不过仗着东宫所生,享受了理所应当的荣华富贵……”
李承乾微笑道:“可那不也是你的母亲吗,伏瑶?”
他的话令我噎住。长隆皇后待我那么好,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女子。见我呆然不语,李乾照又是一哂:“哦,我忘了,你的亲生母亲,分明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我气得浑身发颤。
“怎么,可说错了?”李乾照抚摸着我的脸颊,“若不是为此,你和吴王恪,怎么会如此臭味相投?”
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不想听他的胡言乱语。李乾照的嘲讽却仿佛入魔般钻入了我的耳里:“李家天下这是怎么了,太子睡了自己的妹妹,妹妹又爱着异母的三哥。若是父皇地下有知,会不会气得目眦尽裂?”他一面喃喃,一面低头啄吻下来。我竭力想要挣开他,那在心间藏了许久的名字,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喊出口:“恪哥哥,恪哥哥。”
恍惚之中,耳边只听一声冷笑:“吴王恪谋逆,早已在开乾元年被斩首。当时你正坐在刑场正中,你都不记得了?”
这句话如滚雷一般,轰然落在我的耳边。
我被惊得失了三魂七魄,真是什么也记不得了。只由得他轻轻地顺着脖颈吻下去。
开乾元年……那时我分明收到他的飞鸽传书。
三哥说他马上要回京了,他要自南边夹江北上,运河边上的杨花开了,这季节纷扬如雪,几千只商船重重密密地系在岸口,那场景真是壮观。
他说,长安城里吃的茶,女孩儿们买的胭脂,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如果有一天,运河被封住了,那么长安城一天也维持不下去。
他还说……伏瑶,有一天三哥会带你到南方,去浩浩荡荡的运河边看春天的杨花。
捌
我知道,吴王恪没有死。
我的三哥,我的恪,一定还活着。
我避开李乾照偷偷放出的信鸽,爪上的字条每一回都被人解下。那只信鸽是吴王恪自幼养给我的,它从不在陌生人手中停留,即便是吴王恪最信任的亲信。
我不知道李恪究竟在哪里,也许是寄居在南方某个灰瓦白墙的人家,也许是远走到了边陲,又也许他根本身在长安,只是秘密蛰伏着。
每一次我的信鸽都会飞出去好久,直到我绝望得以为它不会再回来了,它才重新停落在太平殿的檐前。
我喜欢吴王恪,这听上去似乎是个秘密。
可是无论李乾照、高力番,还是阿寺,他们的心里都一清二楚。
我此次擅自出殿的事,似乎惹得李乾照震怒。他甚至不顾我的冷嘲热讽,再次囚禁了我。
这期间下了一场大雪,下过雪的京都更冷了。阿寺为我送来饭食时,我正穿着一身单衣,光着脚跑到殿前看雪。
“砰!”手里的食盒应声而落,阿寺慌忙地跑到我面前跪下,“公主,公主。”
我不搭理她,只是一味静静地看着漫天大雪,喃喃:“这种天气,运河边的杨树一定结满了冰花,不晓得三哥会不会觉得冷呢?”
“公主……”她哽咽着,伏倒在我的脚边。
我只觉得奇怪:“阿寺,是谁欺负了你,你怎么哭了?”
阿寺那碧色的眸里凝满了泪光,看着我,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公主,您快把斗篷披上吧。”
“不,我不披斗篷。”我推开她,“我要去找恪哥哥。”
“公主,公主……您怎么又犯病了,三殿下他早就已经……”阿寺忽然捂住嘴,仿佛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般。我蹲下身,赤裸的脚踩在大殿金砖上,冻得麻木生冷:“你说什么?恪哥哥他怎么了?”
“砰”的一声,颈上一疼,被那巨大的疼痛所袭击,我一下子虚软无力地倒地。昏倒前模糊的余光中只瞥见那一袭华贵的龙纹长袍。
玖
“由着她吧,就由着她这样吧。”
昏睡中,是谁在长廊上的那轻声一跪,声音这样熟悉。
是……高力番吗?
他的声音为什么带着饮泣,又究竟在和谁说话。
“殿下,老奴求您了。您不能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孽种,丧了心,着了魔。后宫中多少佳人丽媛等着您的宠幸,等着给李家天下延续香火。您就由着她去吧,您累了,她也累了,所有人都累了。”
似乎有人长久地沉默着,不出声。
高力番便又苦苦哀求:“纵使她并非您的亲生妹妹,可您知道她的母亲是谁?她的母亲是曾经迷惑了先帝的巫女,她是巫女与侍卫偷情生下的孩子,是这个后宫永远不能说的秘密。当初她发了疯似的为了那逆贼李恪,不惜接应叛乱,您就不该留下她。”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我的恪哥哥……什么是叛乱,哪里来的叛乱?
那人仍旧沉默着。
砰!砰!
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金碧辉煌的殿砖上,似乎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那磕头声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似的,一下又一下。
“够了。”终于,那人出声阻止,声音确是淡淡的,仿佛压抑着某种最深最烈的情感,“高力番,你让朕要学父皇,学他那样果决,一把火烧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朕做不到。”
“朕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死。”
“哪怕她残了、瞎了、疯了,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哪怕她心里一直记着那个被砍头的三哥;哪怕……她心里恨我。”
“朕只要能天天见着她,知道她活着,还在朕的身边,足矣。”
“她是朕……是朕唯一的念想。”
拾
烛晕似湖波般,一圈圈地扩散开。
这温暖的湖光中,一切凄冷的摆设,似乎渐渐在变样。
阿寺凄切的眼神重新映入我的眼中,我微微睁开眼,她冰凉的手已覆在我的额头上。“公主,公主您醒了?”
“我这是怎么啦,阿寺?”我微笑着问她。
阿寺不说话,只是泪水涟涟。
“是不是李乾照那逆贼,又唤人给你动刑欺负你?”我急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寺却向我含泪一笑:“不是,公主,阿寺好得很。”
“那么,给我倒杯水吧。”我笑着。
阿寺应声而起,空荡的寝殿内又只剩我一人。昏黄的烛光在垂帐上,无限寂寞。仿佛是做了一个长梦,头疼得很,却连梦中的一丝一毫也再想不起。
我就着阿寺端来的瓷盅饮水时,遥远的宫角却传来喧闹的丝竹歌舞。
这三千深深宫阙,不知是何处在热闹着。
“怎么有人在吹喜乐?”我问。
“哦,那是殿下新娶的宫妃。”
“不是上回那个波斯美人吗?”
“不,这是新罗进献的仕宦之女。”阿寺说。
我走到窗边,望着一望无际的夜,天边悬着一轮明月。月亮那样圆,而我只是心中寡淡:“奇怪,恪哥哥的信怎么还没到。他答应过我的,每到月圆的时候,就会给我来信报平安。”
身后拿着烛台的阿寺却是再也忍不住,手上一抖,烛泪点滴落在了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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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台上的灯花结得极大。
尾声
倌宸宫中一片朱红,红得潋滟,只觉令人睁不开眼。
新进的女嫔朴正熙一直低着头,面色羞红地等待着天朝最至高无上的君主临幸。这君主十分年轻,生得好看,飞扬的眉角好似斜插入鬓。
她看了又看,却不见对方有动静。
终于踏入殿中,那人只是顿了顿脚步,便喃喃:“月亮又圆了?”
“嗯?”
“朴嫔。”那人的声音极是温和,“来帮朕研墨。”
朴正熙只好走上前,铺开的洁白宣纸,上好的松烟墨,那人就着一室的潋滟烛光,慢慢地写着一封长信。
不知写了多久,倌宸宫中的铜漏又滴了多久。
他才收起笔,似是漫不经心:“听闻朴嫔未有中原名字?”
朴正熙道:“是。”
“那么,就叫慕瑶吧。”他随口说。
“哗啦”一声,推开的窗中,那白鸽脚下系着这人所写的手书,长翅一振,飞入无穷无尽的黑夜。
它要飞到哪里呢?
在这幽深寂静的长夜,是否也有如这倌宸宫般的一地凄冷烛光?
一直静静望着白鸽的朴嫔忽然出了神。
虽然是来自新罗小国,却因为生长于仕宦之家,而从小熟读中文的朴嫔,只是望着年轻君王漾着一汪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眼角,安静地微笑着。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一瞥中,早已发觉了那手书上所写的字。
“杨花一梦冷,思慕到如今。伏瑶,三哥安好。”
慕瑶,慕瑶。
这九重宫阙中,曾经埋葬了多少浓烈与痴狂。
而今只余一地烛光荡漾。